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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徐博达 收藏:0 回复:1 点击:4551 发表时间: 2008.02.02 01:13:18

【小说擂台】子丑时分 作者/伏地魔


  1
  这一天的夜,没有月光,而我恰好就在这个时刻从某一本摊开的破旧期刊里读到:“子丑时分,读书人在昏黄灯下,练剑”,我很激动,几乎拍案而起。当然,我不想以此来证明生活中所谓的无拘无碍,因为一来我不懂剑术,二来狭小的房间也施展不开,甚至我觉得读书人去练什么剑也没有什么必要,但是有人就这样做,或是这样写了,依然让我激动。我想这大约和这个时辰里我身体明显的虚弱有关系。医书上说:子丑时分,由阴转阳,胆肝淤阻,阳气生发不畅,故易醒不寐,四肢厥冷;从子午流注理论来看,由于胆肝淤阻,木气升降受阻,必然引起冲突,故易醒不寐。但是我更进一步,表现清醒异常,敏感易惊,双目炯炯,腰腿僵直,似待来客登门。我通常在这个时候就泡一壶茶,翻几页《聊斋志异》,侧耳听着窗外木叶的的瑟瑟声,因为浮想联翩而隐隐激动,虎视眈眈。
  我避开灯光,在镜中看到一张多愁善感的脸,除了证明夜色撩人外,并不代表着什么。但是多愁善感加上夜色撩人,那就成了一丛妖冶灵感的罂粟。我小学一年级毕业升入二年级时候,还不到七岁,坐在破教室的最后一排,在算术课本上画飞机,然后换语文课本画葵花,整堂课为不停地换课本累得满头大汗。老师们一般都不理我,可我还是竖着耳朵听他们讲那些上不着天、下不落地的话,不时还得绽放一个红彤彤的笑脸,当然那时候我绝对没有什么心机,我就喜欢抽空笑笑,有点忙里偷闲的感觉,当我对着那张口水飞溅的大嘴灿烂一笑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笑容后来就是我能读完二年级的保证。我除了沉溺于飞机与花朵的涂鸦,既不完成任何家庭作业也不参加考试,更没有想到老师们背后对我的评语是那么接近一致:有点傻,但还老实,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样显摆,爱吵闹,就让他再读一年也行。
  后来的事实说明,我既不傻也不老实。知识,好象一剂苦药,不爱喝的,你就得用手段给他开个窍,一股脑灌进去。我爸爸对老师的鉴定勃然大怒,虽然这里面有面子难堪的成分,他也不知道我整天迷迷瞪瞪什么。我家门前有棵核桃树,长得枝杆如铁,从核桃可以补脑的功能推断,我爸爸一定认为核桃木绝对具有开窍醒脑的作用。他精心选择了其中的一根,修去多余的分杈,剥皮浸油,然后挂在屋檐下慢慢晾干,最后有计划地、隔三岔五地用它抽打我的屁股。于是我开窍了,学业虽然念得庸常,但决没有拖全班后腿的迹象。至于后来我成了诗人,写了无数不能发表的作品,这里面另有机缘,暂且不提。许多专家说学校不能搞体罚,特别不能抽孩子屁股,我觉得这应该和他们童年的经历有关,属于居心叵测下的一种危言耸听,和教育学理论没有必然关系。这个想法得到了2006年9月的一份国外报道的确凿证明——据俄罗斯《真理报》近日报道,俄科学家发现,鞭达臀部这一疗法对抑郁症和消除自杀念头有令人震惊的疗效:病人经过治疗后会重新看到周围世界美好、灿烂的一面,原来那种心绪不宁的感觉消失了。
  一切为了望子成龙,至于专家怎么说,谁会在乎呢?何况他们因为身份和习惯,有时候不胡说八道也过意不去。
  
  2
  我爸爸是个老实人,一辈子没主张的那类,到了晚年却起了大变化。他偶尔想起老家门前的核桃树,就会激动不已,就核桃树一身是宝的学问滔滔不绝地说上一个黄昏,说得苍蝇都不敢落在他的身边,一家人也不得不开大电视机音量,否则六个半平米的客厅就成了听政府工作报告人民大会堂了,除非我不在家,否则我宁可不看超级女生节目,也要坐在我爸爸对面,听他高谈阔论。
  当然这不是说我比较孝顺。二年级那时候,我七岁,我爸爸用油亮的核桃木棍抽打我屁股的滋味,至今人让我夜半惊醒,一身冷汗。人家常说此仇不报非君子,我现在也是这样,一边听我爸爸高谈阔论,一边盯着他长满老年斑的手背,琢磨着什么时候娶上个媳妇,生一个胖小子,就当着他的面抽他孙子的屁股。我当年真是凄惨,老老实实脱光了屁股趴在木凳上,风冷飕飕地吹过来,我只是觉得有点脸红,还不知道下一步的滋味是什么,接着我就听到我爸爸问我爷爷,就抽能顶用。顶用,你不也抽老实了。抽了就能开窍。抽,抽到他开窍为止。等我弄明白他们说什么的时候,已经被我爸爸抽得嚎不出来了,而且立刻就开窍了。
  我觉得这实际上和核桃树是否一身是宝没什么关系,但是反过来说,一棵核桃树硕果累累,能够解决一家人全年的油盐酱醋那本身就是了不得的,如果到了儿子孝顺安度晚年这种情况下,我爸爸盛赞它的丰功伟绩,那绝不过分。但如果赞美它的枝条成就了一个诗人,我爸爸就太牛皮烘烘了,不过联系到某些育英名校的收费现实,我再不情愿,还是不得不承认一根拇指粗的枝条加半两香油的成本就能让冥顽开窍,甚至成为一文不名的诗人,确实是值得载入家族史的重要一笔。我笃信人生而平等,反对任何外来形式的压迫和摧残,或者说我受不了对惨淡记忆的重温。在这个时候我会愤懑地说上一句,核桃枝真好,大家都用它开窍才是真的好。我第一次开窍才多大,也就是七岁,我屁股上的胎毛还没有褪完,就知道明白不开窍意味着什么,知道核桃棍比国民党反动派的老虎凳还残忍,知道一个***员在老虎凳上坚持不开窍确实伟大。当然我不可能成为***,我爸爸也不是反动派,都说我爸爸是个尽职尽责的父亲,还有的说我爸爸慈祥和蔼。我爸爸因为养了一个老实开窍的儿子,在晚年尤显得一脸的慈祥,倍受尊敬。
  这就是受人尊敬的理由,该出手时就出手,即便一生就抽过自家儿子的屁股,那也有什么可以犹豫的,这说明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变得智慧老练起来。同时我一直在极力打听和验证,童年的我应该还是属于比较淘气的那类,爬树掏鸟、下河摸鱼,和别家的孩子没有任何差别,甚至很多时候他们都不如我机灵。在课本上画画,不喜欢考试,绝大多数的孩子都是这样的,我只是更固执一些,结果受到老师重点观察和议论,结果转告家长要配合加强开窍教育。在小伙伴眼里并不觉得有多稀奇,他们只是说,某某被老师告状了。或者某某被他爸爸打得嗷嗷叫。
  结果得到了什么?我想重新回到教室,屁股坐在板凳上的时候,一阵又一阵火辣辣的痛苦提醒着我必须开窍了,也就是我要开始一本正经好好学习了,孩子的心理是比较单纯的,但是再怎样想天天向上的孩子也是不能达到老师们划定的希望,因为这是教育与被教育者之间的规则。也就说我已经开始用心学习,并积极显现出进步的渴望,而老师的看法恰恰相反,结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被禁止在课堂上回答问题,还不许唱歌。这样说话有些夸张,事实上我的表现确实笨拙,一度让授课老师很尴尬。
  譬如不许回答问题吧,那是上自然课的时候。自然课老师是个刚从学校毕业,新安排进来的女老师,活泼爱笑,她经常从校外采摘一些花草,或植物枝条回来,在课堂上让同学们辨认,说出名字来,而不是一段段地领着我们照课本上印的去大声朗读和背诵。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清楚,但是我确实实实在在地学到不少东西,以至于现在还记忆犹新。比如说,荨麻草吧,老师说只能看不能乱摸,我偏不,一巴掌伸过去结果是让我触上毛芒,随即感觉如蜂蜇,奇痛难忍,手背红肿了好长时间,而并非哇哇大叫几声了事。在另一堂课里,我又看到了核桃枝,敬畏之余,我自告奋勇当起了解说员,不仅准确地说出了核桃和核桃树的关系,还振振有词地补充说明到,核桃枝有开窍的功能。看到老师惊讶不解,我更是得意,干脆一把脱了裤子,对堂下翘起屁股,用核桃枝进一步的示范如何开窍,口中还不失时机地模拟出某种凄惨欲绝的嚎叫声出来,结果可想而知,我从此被勒令不许回答任何课堂提问。
  现在我成为了一个整天和文化传播有着密切联系的写作者,我觉得小时候遇到的老师真够坚强的!我就不行,遇到碍眼的事情就受不了刺激,感觉犯不上受谁的罪,金庸老先生就教导我们:出门一笑无拘碍,人在西湖月在天,对吧?我觉得人活一世就该如此,比如那天我去杂志社送稿件,编辑看不上你就直说,却苦着脸皱什么眉头,难道我是黑社会?我觉得艺术表达有不同腔调很正常。最后的结果呢,可以这么说,我当着他的面就把稿件撕得粉碎,我说你看不上我还犯不着给你写,你就不知道山里的一只鸟绝不会说另一只鸟唱歌跑调,它如果这样说了,就不是一只好鸟!当然,现实里肯定有唱歌跑调的人,而且也需要这样的人,要不然那些歌星凭啥挣那么多钱。比如说我,我不仅唱歌跑调,还能把歌词唱拧了。这也和小时候开窍不够有关,结果不仅又挨了一顿抽,在课堂里也不准我唱歌了。那次的起因是学唱《采蘑菇的小姑娘》,音乐老师耐心地教了三遍,然后同学们一个个站起来独唱一遍,轮到我,我精神抖擞站起来,开口就唱:采姑娘的小蘑菇……这样的事出现是有可能的,可大家都笑疯就太过份了。这事今后不提也罢。
  
  3
  今夜子丑时分,我又开始新的写作计划,人就是这样贱,即便可以白天撕碎了稿件,晚上却又会莫名的心疼起来。特别是会写几个字的人,一旦停下来不写,就觉得喉咙痒痒,全身的不自在。我现在想起来的是,在读大学的时候我就打算写一个叫《向窗外吐了一口痰》的作品。刚生发出这个念头,我激动得一夜睡不着,所以第二天没洗脸就跑到正在细咬一口油条,慢喝一口豆浆的女朋友面前,郑重宣布道:我准备《向窗外吐了一口痰》。她一翻白眼,你怎么这么恶心。我是说我要写。写也不行,恶心。
  那一年,我没有写,因为我害怕失去一个讲究诗意生活的女朋友。
  第二年的寒假我失恋了,又想起这个题目。我整个构思详尽地向我爸爸做了汇报。他听了沉默半晌,一口气问道,向窗外吐了一口痰不会被罚款吧。我觉得我爸爸也太差劲了,因为我还没有写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吐这口痰,谁能罚款呢?为了避免他不必要的担忧,我只好暂时搁置了行动计划。
  以后的几年里,我时而兴致勃勃,时而忘乎所以,一切都顾着如何顺应生活的潮流或者说完全就是想把自己变成生活。但是不知道总感觉胸口很闷,不吐不快。当时我上班的那个工厂经常发不出工资,可我还是天天坚持早去晚走,没有事情做,就倒提着一把长柄扫帚在厂区内晃悠,时不时挥舞几下,在漫天飞舞的落叶和灰尘里,体验那番单于猎火照天烧,间关万里汉家遥的惆怅。许多时间就这样打发了,然后企业也一下子没了。厂里于是召开职工大会,通知大家就地解散,各奔东西。那天就我一个人对会议决定拍了巴掌,由此而激怒其他人。我就这点不好,可能常常只顾自己终于得到解脱的感受,但是没有料到一大批人没有饭吃了的时候心情不是悲痛消沉,而是极度怒火中烧,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结果我下场就惨了,而且真的很惨。写到这里,我有必要郑重申明,我一直爱着你们,尽管那天我被你们中的某些人堵在会场的角落很挨了一顿揍,但是我不准备向法院控告你们。
  我下岗了,接下来基本上就没有上岗一说,不是我没用,是没有人用我,如果这也是一个理由的话。当然,我确实有大学本科毕业证,而且会写诗,除了这两点基本条件之外,要想找到属于自己的奶酪似乎还需要接受更多的修理,我到现在也没有遇到督促我开窍的名师,所以我总是很谦虚地等待着,但你不能说我是朽木,因为没有雕刻就没有发言权,这道理大家都知道。
  我毕业后就没有正经地看过什么书,除了《射雕英雄传》第一册。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确实令人神往,特别是铜尸和铁尸来去如风,鬼魅惊人的场面,当时我就想等我有了老婆,就带上她去蒙古大草原,找个偏僻的地方住下,也修炼一手抓人脑袋五个洞的功夫,尝尝杀人如麻的滋味。在我心里,城市只适合小白脸们居住,当然还要是野心勃勃的小白脸,看他们文质彬彬的样子,其实是假象,他们最擅长的就是不动声色就把你给卖了,然后还让你帮着数好钱,递到他们白嫩的手里,最后再次说声谢谢的这种事情。我只要一看到他们,就想变成来去如风的铜尸和铁尸,有一种渴望一爪洞穿他们天灵盖的冲动。
  我向我最好的朋友讲述了我要带着老婆去草原修炼九阴白骨爪的计划,可谁知道我朋友竟然说铜尸和铁尸在后几册书里顶多也就是一对菜鸟,并且说明真正的高手已经不在草原,而是为了一个江南小丫头跑到海边的一个什么桃花岛,这事情无聊的,就像旧房子的油灯下,老太婆扁着嘴信口胡诌的一样,但是我还是听得目瞪口呆。我觉得我这辈子就这样毁了,我朋友还说蒙古大草原除了草就是牛粪,像我这样傻不啦叽人去了,能找到什么吃的。我当然不敢去,我现在一想起大草原,我就联想起无穷无尽的草、堆积如山的牛粪,还有一对有些变态的菜鸟,说实话,我心里挺害怕的。
  
  4
  我趁兴又翻了一遍《射雕英雄传》,读到出门一笑无拘碍,人在西湖月在天的时候,再次莫名的激动起来,随即联想到说这句话的重阳宫牛鼻子终究也不是一个纵横江湖、逍遥快活的绝顶高手,又觉得这人口里说得牛气冲天,实际上遇到顶尖高手一触即溃,活得灰扑扑的也没什么意思了。把这样一个人随口念叨的一句话当做人生座右铭,简直难以想象。
  
  5
  我一直对会唱歌的人敬畏有加,特别是那种带有一系列连续切分节奏以及怀旧和伤感的情绪的老歌,常常让我忍不住想合着节拍踏足鼓掌,婉转歌喉一把,但是这一点愿望却难以达成,我只有子丑时分对着天花板哼上几句,如果听到墙壁传出异响我就不能再继续了。一个人如果不能根据自己的意愿自由地歌唱,那么他就得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打破这种煎熬。缺什么补什么,办法很简单,吃猪脑能补充大脑发育,会欣赏歌声,那就找个会发出歌声伴侣,这就好比你长大了,强壮了,却在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缺了一根肋骨,必须找回这根肋骨你才能完整一样。所以后来我不仅找了一个喜欢唱歌的老婆,而且还常常露出两排琴键一样排列有序的肋骨,供她在家庭娱乐节目上自弹自唱。邻居经常可以听到我老婆高八度的嗓音在叫,子丑,快过来,陪我唱歌。我马上就得离开书桌,撩起汗衫,露出两排无比坚韧的肋骨,充当钢琴或手风琴的料子,看当时的具体情况而定。由此可以想见,唱歌的人是快乐而疯狂的,除了这一点,她的快乐享受还建立在一个骨瘦如柴者的心甘情愿配合上。当然我那时候很爱我老婆,除了迷恋她会唱歌这一点外,比如说小腰纤细,圆臀丰满,樱唇性感,以及其他的无法形容也不能对外人提及的方面。
  每当我老婆唱歌,她就在我的肋骨上十指轮转着唱:你带来一片温柔,温暖着我的心窝,开一束并蒂的花朵,爱是你,爱是我。我一边配合着她的手指扭动着身子,一边看着她掏出我口袋里的钱包。她就笑了,还说谢谢。
  我觉得这很有意思。事实上我的收入不多,写作这个行业的人都知道,一首诗歌的稿费是30元人民币,而且还是大刊物的标准,我每月日平均产量三首,诗歌期刊每月只出一期,还要扣除名家、人情、节日、笔会、纪念专辑、不重复刊发某人作品等诸因素,按照这个行情计算,投稿成功的概率也就百万分之零点一二,所以但凡接到用稿通知,我就会身如电击,两腿虚软,几欲跪地山呼,感激涕零:谢主隆恩,万岁,万万岁。
  我老婆每次从我这里取钱都很可爱,就好象有一片温柔温暖着我的心窝。有时候,我只好说对不起了,这个月我就有这么多。她很失望。失望的人常常会很生气,喜欢摔个杯子什么的,这我也理解。然而有的时候,她干脆用无影腿招呼我的下半身,我就受不了了。这种情形常常让我陷入对第一次阅读《射雕英雄传》的深沉回忆里,意思是说,当我追忆似水年华,那番等有了老婆,就带上她去蒙古大草原,找个偏僻的地方住下,也修炼一手抓人脑袋五个洞的功夫,尝尝杀人如麻的滋味的念头,常常让我黯然神伤。这是多么美好的理想啊!我如果坚持远大的理想,也能有一个好老婆,一个伸手能抓人脑袋五个洞的老婆,而且是专门抓别人的天灵盖,而做丈夫的,身具千锤百炼的横练功夫,自是不怕谁趁自己不注意就猛然招呼上下半身的。不过我没把这想法告诉我老婆,因为我还是那么迷恋着她。所以忍了又忍,并且百事忍为上,家和万事兴的道理是个白痴就能懂。
  现在已经事隔多年,我有必要坦白承认,除非你的理想就是喜欢找个这样的老婆,如果觉得准备不足,没有必要学我这样经历。人生三件事:出生、娶妻、老死,唯一能自主决定的就是娶老婆,所以更没必要没事找事,结果落得个自己给自己开窍,大家不要学我也这样。
  我自己能给自己娶一个老婆,我爸爸当然很高兴,于是就自动上我这里来享清福,准备在子孙满堂的盛况下安度晚年。可住一块不到三天,他就准备走人了。我能看出他很不快,于是就问:您这是怎么了。他说看我堵得慌。我说我堵得慌又怎么了。他说你堵得慌,你不会去吐么。我说我当然会吐,不过我要考虑后果的。一听这话,我爸爸就知道我到底还是没有全部开窍,可惜当时身边没有趁手的核桃棍,所以他只好气呼呼地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而事实上,我爸爸说得话很有道理,就像一个老谋深算的圣人,他明显暗示朝窗外吐一口痰大不了就是被罚款,总比自己把自己憋死了好,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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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爸是个很普通的老头子,从来没有接触过大学教授这一类的人物,所以既没有系统的理论框架熏陶,也没有足够的知识修养。他年轻时只喜欢直接行动,但是现在老了,一个人经常陷在沙发里,弄得自己也像一架软塌塌的旧沙发,不过这不等于他就没用了。我爸爸常对我说,你这个小崽子活得,丢人啊,这都怪我以前只顾得上抽你屁股,没时间对你的脑袋灌输些生活的道理。我爸爸现在专心总结一生的心得体会,每个月起码要叫我回家四次,以补偿我童年教育不足的另一半。
  现在的我爸爸非常智慧,跟孔夫子似的,他已经准备著书立说,并积极四处收集素材,由此实现更高层次意义上的心满意足。从堆积在他房间里我各时期的旧作业本子上。我不得不承认就彰显一个人的斑斑劣迹而言,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具有强大的、不可质疑的勃勃力量。
  
  7
  即便已经规规矩矩的成了家,每隔一段日子,我就渴望找个机会放纵一下自己的嗜好,就像有的人提倡的,释放心情,活力上路。
  我于是对我老婆说,我很累,她说奇怪,一不上山砍柴,二不下河摸鱼,整天就坐着写几个破字,累什么。我说,不是的,我这是精神劳动。她说不是吧,难道坐着抽烟喝茶就比逛街煮饭洗衣服还累,我不相信。实际上看起来是这样的,但是有时候确实扯不清楚。我的老婆是个很精明的当家人,这样特意指出一下,是想说明我们家的生活安排井然有序,而且基本上杜绝了我的一些不良嗜好。比如,她说我整天喝茶抽烟这是不对的,所以就开始开始控制我抽烟的数量,规定每日三支,力争实现一个月只吸一包烟的最佳成绩。
  我告诉我老婆,我说某某某今天约我去喝酒叙旧,她马上就变了虎脸,不许去,你敢去,今天起就不用回家了。我特意声明喝酒不用我开钱的,实际上饮酒做东这种事情自结婚后就从来没有可能发生过。在饮酒的问题上,年轻的时候,我在朋友中是出了名的豪饮慷慨之士,因为善饮和偏好结帐,结识许多慕名远来的好朋友,谁手里举着酒杯,都愿意挤上前来和我碰个杯。不过有一次例外,我和一个囊中同样羞涩的大学同学打赌,谁不能按预定时间喝完各人名下的二十四瓶青岛啤酒,谁就活该埋单,他居然当着我的面一边往外吐一边持续往喉咙里灌。我简直没法活了,这世间真是什么人都有。我老婆其实很关心我的身体健康,为了不让我偷溜出去用酒精摧残自己,经常在她外出逛街的时候干脆把我反锁在屋里。所以只为一次成为酒囊饭袋的机会,我也犯不着一脚踢破自己家的大门。
  
  8
  我把以前的一些鸡毛蒜皮写进《向窗外吐了一口痰》的小说里,当然不是为了纪念那些应该忘却的记忆,只能证明我本性斤斤计较,善于记仇,我小时候就这样,可记仇归记仇,对已经离开的人和过去了的时光记仇是很辛苦的,所以我打算写完了这个小说就不再自寻烦恼了。
  我曾经在一本书上读到过这样一句话,你最大敌人就是你自己。一开始我不相信,后来才渐渐有些明白,当然最近我是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什么,生活之所以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全都是因为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
  我老婆表面像个傻乎乎的女人,却有坚定不移的欲望,在我们刚开始一起生活的日子,她的眼睛随时都在转来转去,就好象意想不到什么,或者期望着什么似的。随着时间过去,她的眼珠子安静下来,表现出将所有外在的或隐藏的事物尽收眼底的满足和厌倦。我老婆就是喜欢个刺激,如果觉得越具有挑战性的,就越有攫取的兴奋感。一个女人的生活视野可不是吃饭睡觉那么狭窄,更重要的是为了获得邻居、甚至人民大众的喝彩,知道为什么吗?其实臭美。我老婆指着鼻子说我,你呀,活得真是徒有四壁,一个词叫落魄。我说,我知道,这叫气节。我老婆当然气急败坏了,于是经常在生活细节上给我难堪,比如煮一锅加生饭给我吃,还说要为下岗阿姨们着想,煮饭洗菜的活应该请钟点工来做,或者说肉价又涨了,一个有气节的人是不是应该吃野菜了,甚至公然在床上指桑骂槐的称呼我为公公。我几次都气得堪堪吐血,但是心里也明白,我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应该适时发出最后的吼声。
  最后那天单独走在签署离婚证书的路上我就是这样想的,可她居然挽着五短三粗的中年胖子一道前来,说实在的,在这之前她说我是流氓无产者的时候,对流氓这个称谓我是很敏感的,但是处于迷恋她身体的某种阴暗心理,我决定忍了,甚至感到一丝的羞愧和内疚,现在真相大白,我毅然决定和这个女人立即离婚。可这个女人在办事处哭哭啼啼的折腾着,又给我添加了小气、阴郁、无能、半夜不睡、发神经、喜欢呆坐一系列新的罪名,让我本来就多愁善感几近绝望和崩溃。我本来就心胸狭窄,这种火上浇油的伎俩就更让我感觉受尽了屈辱。我清了清喉咙,本来想对身边的所有人直抒胸臆,畅快淋漓地回击我此刻承受和面临的耻辱。但当我抬眼碰到几双不约而同刺过来的目光里,几乎都包含着急不可待的期望时,我顿时丧失了说话的欲望。虽然我可能有强词夺理的打算,却不是来表演的。我干脆扭头对着蓝天白云,运尽全身力气,向窗外吐了一口痰,这让我很畅快。
  我写作的基本原则就是真实记录个人的体验和感受,当然这里面一定有虚构影射一类的文字,可想而知,这篇《向窗外吐了一口痰》也是如此,但是还是不要对号入座,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绝对真实的文学作品,能有蛛丝马迹而又让你看到了,那证明你已经是索隐派大宗师了,可以去自荐参加红楼协会或红学研究会。后来编辑说为了发表,不可能使用《向窗外吐了一口痰》这样一个题目,但是为了发表,或者直说是赚钱,必须改一个干净的、甚至是寓意深远的题目,比如《子丑时分》什么的。我觉得这种做法纯属没事找事的瞎扯淡,实在憋气。说实话,这小说写的本身就实在没意思,凭什么为个破题目浪费精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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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徐博达 Re:【小说擂台】子丑时分 作者/伏地魔 回复时间: 2008.02.02 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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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向喜欢生动有趣的文字,也很期待生动有趣的阅读历程。此篇张力内敛,文笔通脱,有着生活里常见的趣味与幽默。那样细微的生活乐趣是属于小人物的,虽然平凡但不平淡,一章一段闲话家常的文字,看似散漫无拘,细细品味,却有一点一滴藕断丝连的黑色幽默在贯连。其形虽乱,其神不散。能够在《口口相传》与《子丑时分》两种风格之间作这样自如的转换,作者的功力值得赞叹。
  
  评分:1、立意26分;2、谋篇布局37分;3、叙述表现力18分;4、评审:4分;5、标点语法4分。总计:8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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