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个 滴 血 的 春 天
　　
　　
　　人类总是喜爱鸟语花香，可是谁又知晓，这鸟语花香曾掩饰了多少悲泪和鲜血。
　　那年春天，全民搞灭“四害”运动。麻雀、老鼠、苍蝇、蚊子四者是法定的“四害”。善良温顺的人们，一下子就掀起了一个空前绝后的灭四害的人民“战争”。
　　如今，年近花甲以上的老人，可能都曾扮演过那场人民“战争”中的一个角色。
　　那年十一二岁的我们，当然成了那次“战争”的“少年先锋”。
　　顿时文明人类对鸟类的血腥杀戮弥漫着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到处可以看见手提一串串血淋淋的麻雀，炫耀着自己战功的人们。
　　经过一个春日的不懈战斗，麻雀几近灭绝，就连燕子、山雀、喜鹊、布谷等一切飞禽，也都遭到了株连，侥幸没死的一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然而灭四害打的是持久的人民“战争”，我与同年级的玉森、小金三人为一个战斗小组，玉森是组长。我们小组还差十二只麻雀没完成分配的任务。转眼已到了春末，我们好发愁。一天早上，小金突然悄声对玉森和我说，他发现他家后沟的小树林里还有一只喜鹊窝，窝里肯定有喜鹊儿子。“好，掏它去！”玉森兴奋地拍手说。
　　放学后，我们悄悄地来到偏僻幽静的后沟里，在小树林中一株高高的楸树上果然看见了那个蔽隐在密枝浓叶中的喜鹊窝。素有“劣猴”之称爬树的本领远在他俩之上的我，理所当然地担当起了上树掏窝的任务。
　　我两脚一扬甩掉了鞋，两臂抱着树躯，手攀脚蹬，一纵一纵地就攀援到鹊窝下边。突然，哗唰一声飞来一只大喜鹊，向我发出了喳喳喳的惊叫。我不理会它的瞎叫闹，向它的窝逼近。就在这时候，耳边唰——一股凉风袭来，头上被重重量啄了一口，好生痛。原来是又飞来一只喜鹊向我发出了突袭。我折下一根树枝，挥舞着朝它还击，它这才无奈地在树梢上悲愤地发出抗议。
　　攀到鹊巢边，鹊窝是一个直径二尺来长的很精美的椭圆形木屋。屋顶履盖着光滑的泥巴筑成的天穹状的天花板，再上头才是致密的柴枝屋顶。圆圆的屋门朝南开着，屋里有五只小雏鹊，长得已和它们的父母的样子差不多了。它们都穿着黑白相间的花衣裳，小脑袋上的羽毛墨绿发亮，甚是漂亮。它们见到我来，张着嘴角还黄嫩的粉红嘴巴，叽叽啁啁地等着喂食。瞅着它们的样儿，我犹豫起来，一时下不了手。
　　“快，快掏下来！”树下的玉森在叫唤。
　　我咬着牙，把一只黑脏手从圆圆的门里伸进去，抓住一只，扔下树去。小雏鹊还不会飞，只能扑扇着一双稚嫩的翅滑翔下去。就在这时候，一只老喜鹊也紧跟雏鹊箭一样俯冲了下去，想救起自己的儿子。另一只喜鹊则在我头顶拼命地哀叫求饶。很快我又把三只小喜鹊掏出来，扔到树下。还有最后一只，它很弱小，吓得缩在窝里瑟瑟发抖……我的心咚咚地直跳，抽回空手来，急忙溜下树去。
　　他们俩已把四只小雏鹊绑了个结实。回去的时候，小金一手提一只，玉森用绳子把两只吊起来一前一后地挎在肩上。他走在最前头，十分神气，俨然凯旋的将军。我跟在后头，听见四只小雏鹊扑楞着翅膀哀哀地哭叫。
　　两只老喜鹊跟在我们头顶上盘旋恸哭……
　　到了校园，先生吃饭还没来。一下子涌来来七八个伙伴好奇地围观。学校规定，打死老鼠交尾巴，打死麻雀交双脚爪。玉森从衣袋里掏出一把旧剃头刀来，叫我帮他拽住雏鹊的一只腿，他要用刀蠡。我说害怕，不敢拽。他瞪了我一眼，又叫小金拽住。他先是装模作样地用四个手指在刀刃上拭了拭，看刀快不快，然后举刀在空中一舞，画了个半圆圈，一脸自豪地扫视了大家一眼，向小雏鹊的膝盖处下了刀。被小金捏住嘴的小雏鹊痛楚地直打颤，叫不出声来。玉森把它两只脚爪都蠡下来后，看也不看地往地上一扔。小雏鹊只用两只半截腿在地上蹦跳扑腾，地上画下了两道鲜红的血印……
　　很快，另外三只小雏鹊的双脚也被割了下来，扔在地上蹦跳着，供伙伴们玩赏。有两个小同学不住地用脚踢着，驱赶它们快跑，逗大家乐。
　　顿时，校院里一片欢笑，地上一片模糊血迹……
　　下午，小金的奶奶突然找到学校，向我们讨要她的小雏雀。她抹着泪，说：“它们是报喜的鸟，咋能祸害它……造孽呀！”她临走的时候，还恨恨扇了孙子小金两巴掌。我知道，这是打给我们看的。
　　从此，我们再也不敢掏喜鹊，打麻雀了。
　　从此，那个滴血的春天也就深深地埋在了我们心里。
　　半个世纪过去了，在这个春天里，我终于抖着手笔，把那个春天里发生的故事记述了出来。时至今日，我不知那四只惨死的小雏鹊，能否宽恕当年三个少年无知的罪恶灵魂？
　　我在深深地忏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