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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jdfd1125 收藏:0 回复:1 点击:3276 发表时间: 2007.09.11 14:40:04

杜鹃


  常常经过那条很窄小的马路,在人流稀少的时候徒步行走。穿着色彩黯淡的棉布鞋子,绣有清淡素雅的花朵图案。邻居多是本地人,有自己的田地,却无心照料。家中的青年都入城务工,只剩下来那些目不识丁,满脸皱纹的老汉和老妪。他们总是和自己点头相望,却不曾对话。目光中,他们的表面友好下,隐藏着一些话语,没有说出来,是能用感官体验得到的。如此,她总是只身行事,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她喜欢满园的春色。清晨的时候,有青草的气息和阳光的温暖。桃花开得正好,飞虫在其间穿行。只是那时候,她不如冬日那般停下来歇脚。那时候,只有光秃的树木。由主干分出来的枝桠,曼妙女子般地婀娜。如果有雪覆盖,婉若女神。她只在长凳上坐下来,两腿合拢向一边倾斜,双手搭在膝盖上,目光投向远处。望着那些含苞的腊梅,无人有心过问她在想些什么。
  
  如何说起,她的身世不是迷,却能被他人捧在手上津津乐道。书香门第,父母的才学是乡间无法比拟的。在这里建起小房,遵循了其他旧式农居的式样,简单又朴素。一家人进进出出,总想着和邻里相处融洽。嘘寒问暖的少不了,但是因为阶层不同,总与乡亲们之间有隔阂。他们是朴素的,也是亲切的。尽管有时候满口的粗话,却心地善良。你知道如何去尊重他们,但找不出合适的途径去接近他们。
  住在乡间并不是他们的本意。作者和画家的职业很自由。可她的聋哑使她难以与同龄人接近。她惧怕上学,哪怕是特殊学校。没有办法,为了换个环境,也为了实现安逸的梦想,他们将家安在了这里。交通便利,大城市里的郊区,有大片的农田。只由一些植物分隔出来的屋子,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她只是看出,与父母交流,没有太多其他的日常活动。残疾使她珍惜。父母的理解和包容令自己感恩。他们用手语交流。没有正规地学习,自成一派的语言竟然没有任何障碍。长时间的磨和使三人间的生活安逸、充实。并没有太多的快乐,但摸去那些许的虚荣心,满足感就充盈了内心。
  直到父母相继离世,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失去了亲人之后,自己应该如何生活。年华和岁月是匆忙的。他们养育自己,顾不上考虑自身地付出,却是得不到任何付出的。知道结果的过程最无趣。可是他们抚养自己,终究是像普通的父母一般。母亲教自己的厨艺和简单家务,父亲介绍给自己的书籍。庆幸这一些她所能得到的。
  
  她,叫作杜鹃。并不讨厌这样白描的名字,却是找不出任何原因,父母为何会给自己起这样的姓名。她是时常打开门,出去走走的。会看到满枝头的鸟儿,不知道它们的种类,只见到它们在那里小跳,双喙翕张。它们会怎样地鸣叫,婉约地,还是明快的,她都不知道。只有父亲曾经告诉的她,杜鹃,是种美丽的鸟。无论是羽翼还是啼叫,都是醉人的。仿佛是呼唤情人,它们深入你的内心。并不群居,独立、自由。于是,她时常在找寻,那些在树丛中形单影只的小个子。会不会是那些,或者,是那个。都不确定。因为她没有听觉,也便无法识别。
  
  依旧是在黄昏,她打开木门。余辉溜进了庭院,把泥土里的植物都照耀得生机勃勃。水泥路边,空着的木板凳。女人们都去做饭了。缕缕的炊烟从门缝里飘出来,和着蔬菜和油腻的味道。从来都是如此。习以为常。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穿着那双母亲留下来的布鞋子,跨过门槛,轻声地合上,往石板路上走去了。她总是试图用所剩无几的感官去接受一切。那落日的温暖,橙黄色的天穹下,万物开始停歇的景象。她可以久久地站立在那里,仿佛沉醉般地,也就可以忘却了心事。
  有人拍她的肩膀,她如同梦中惊醒般地晃过神来。也许是如此的举动吓到了对方,他楞了楞,然后才张口。他背着行囊,用胳膊揣着那副三脚架。
  她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嘴巴和耳朵。很腼腆地微笑。
  他听了下来。也对她微笑。那宽大的太阳眼镜遮住了双眼,只有翘起的嘴角。
  微微地鞠躬,然后向别处走去了。
  有意思的男人,有趣的经历。当她走回家的时候,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却是无法停止地去想刚才的
  那个男人。皮革的外套,就好象父亲的穿着。他应该笑的时候会有鱼尾纹。
  还是他。在她转身要去关上木门的时候,看见他站在自家的栅栏外面看着自己。杜鹃倚在门上望着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的手里早已准备好的纸条。“实在找不到其他落脚的地方。不知道是否可以借住些许日子。每日百元。”字迹工整秀丽,看不出是出自这个威武强壮的摄影师之手。她看完后稍稍停顿了一会,仿佛是在思考。然后点了点头。那人不知如何表达,只能拱手作揖,看得杜鹃嫣然地笑。
  已经是深秋了。清风带着丝丝的寒意经过街巷,带起路边梧桐树的残叶。摇动的,飘落的,宛若是挂在梢上的饰物。路面上的尘埃列成旋涡,逆时针地旋转,然后又散落。只剩下家家户户的灯火摇曳。
  他已经在做饭了。客气的异乡人。他叫做沂,容易混淆发音的字,却是杜鹃认得的。她只能端坐在屋子里看着这个刚刚认识的男人在自己家中炒菜,实在是不习惯。那些蔬菜储藏在厨房的一角。用父母留下来的钱,偶尔光顾市场。她不喜欢被人注目的样子。用手指比画,然后很吃力地取过物品。她尝试能够有独立的经济来源,却不断碰壁。而现在,除了生活的自理以外,她如同闲人一般地生活。并不愿意如此,但没有其他选择。她能够预感,一些不同。
  那是浓重的口味。过量的盐使她和了米饭吞咽。沂看到了她,微微咧嘴表示歉意。
  她能读懂唇语。将这个消息告诉沂后,他遍开始不断地与她说话。他住在城内,却是内陆人。摄影不仅仅是他的爱好,而更准确地,是他的职业。她没有看过他的影集,他却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他的浓眉大眼暗示,沂并不是普通人。
  他住在原先杜鹃父母所在的房间,宽敞的格局,在白天的时候会有充足的阳光。白色瓷砖铺满的阳台上,有圆形的木桌椅。那些微微泛黄的照片,被精心地摆放在木纹相框中。他的行李,只有一个背包。除去必要的摄影器材之外,仅剩下旅行必备品。没有剃须水,没有打火机,没有香水,没有手机。不需要杜鹃每天的整理。开着的门,明媚的阳光直射进来,铺叠齐整的被褥,打扫干净的地面,显然已经外出。他们只有晚上的时候交流,白天的时候,杜鹃如同往常一般地生活。他并不是个很麻烦的人,这点令杜鹃很是庆幸。
  
  想到城里去吗,杜鹃?没有声音。
  我的意思是,我明天就要走了,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依然没有声音。
  他在整理设备。将它们逐个地装入外套。
  
  “请带我进城。”傍晚的时候,杜鹃将字条留在了沂的桌上。然后开始整理衣物。
  
  很黑暗的密闭空间,仿佛只有月光在物体上的折射,才能使得瞳孔接受到那些移动着的物体的光影。为何在严实的地方会有光线呢。无从而知。缓慢行走。这是寒冷的天气,有风从四面八方地钻入,无处不在。夜里,世界失去了色彩。看不清树木,也能感受到凄凉。我是在哪里,影子和身体融合,失去了方向。面前有一面镜子,却看不到人影。太暗太冷,不知所措。
  杜鹃在半夜醒来,这是不常发生的事。一个小时多前她才刚刚入睡,而现在,她只想出门走走。河浜和并不密集的树木之间,沙土浮起如同涟漪,刚起飞就落地。枯树叶和小石子互相撞击,沙啦沙啦的响声。这个地方的回忆,无法系统地整理。零散地分布在自己周围,却不知道如何提及。一些些伤感和一些些的喜悦相融合,也许那就是生活的气息。为何要离别,却是难以给自己理由。
  他们不曾告诉过自己要坚强。他们也不曾责备自己。任何残缺和破碎的梦想都会由更强大的支撑力再凝聚。可以内心这东西,没有人说得出个所以然来。苦闷和委屈的存在是无法不想就不想的。于是它们就在那里徘徊,不会散去。也许,换个环境,远离一个存有自己太多心事的地方,才能真正客观地对待自己的过去。
  她在思考。绣花鞋踢到石块的声音,就好象木板子击球,在深夜里特别分明。然后一切又安静。好象任何的事情都不可能在这里掀起波澜一般。尽管她是个又聋又哑的女子,却又怎能耐得住这些寂寞。
  
  杜鹃关掉了门,把钥匙随意地丢弃在了花坛里。那些印花的窗帘,适合书写的桌椅,柔软芳香的被褥。掩上,就立即消失在了眼前。沂看着她慢慢地办妥一切,直到转过身后才对她微笑。伸出手,展开手掌。
  他展开的手掌很大,有无数条细小的纹路清晰可见。杜鹃还是将手交给了他,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冰冷的皮肤迅速融化,那些粗糙的感觉如同是久违的朋友,立即给予好感。于是握得更紧。仿佛在把一些放下的同时,又将一些拾起的感觉,是感动,是解脱。
  
  汽车一路地开。那些房屋逐渐远离视野,直到被山墩隔离。那些植被覆盖的地方,连成一线。树木的枝干晃眼。来不及一一细树就已经走远。她坐在后排,看不到的前方,是怎样的。沂在瞌睡。那些穿着破旧小西装的人,裹着头巾的妇女,打呼噜的人。车厢内无法形容的气味。阴冷地,像是从哪个角落里挥发出来一般的性状。
  醒过来时已经华灯初上。城市。闪烁着的霓虹,打扮时髦的年轻姑娘,透出光来的临街商铺。她好象是来过这里。但是忘记了是什么时候。杜鹃的瞳孔里感受过这样的气氛。大概是在婴儿的时候。还没有发育好的器官不敏感地接受信息,却也是能在大脑皮层中留下烙印,以至于到此时也是有印象的。
  
  “累吗?”
  他们在中途下车,好几个小时的车程让刚下车的杜鹃感觉有些眩晕。那昏黄色的路灯感觉模糊。在黑色的背景下分散开来,如同毛细现象地扩张。她就一直跟着沂走,才发现自己有多慌张。这个地方,没有一点点的方向感。路人行色匆忙,来不及瞥一眼就已经消失不见。如同这个男人一样。面善是真,脖子上的那颗淡痣。他们只有很少的行李,看不出是经历了旅行到此处的。街边有花园,杜鹃见到了。修建齐整的珊瑚草就算是围栏了。老人携手在里面行走,谈笑风生,很热闹。地面上的水泥将光照反射,清晰地映入眼帘。她是累了,确实是累了。
  那是一套公寓房。白色的格调。客厅与餐厅之间,黑色漆木框书架分隔。简单和随便的气氛。他是未婚的,这她早已知道。却能如此整洁,是出乎意料的。墙面上,也许是从世界各地带回的挂件,因为风格各异。沂一直看着她,看着她在自己的屋子里张望。迈着不大的步子。于是便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你的房间。”指指左边。
  
  当你看到那些芦苇丛的时候,你会想些什么。风吹,它们像是被打开的伞花般绽开,又如同男子蓬松柔软的短发。而那个时候,却是秋天了。周围应该是麦田吧。那些黄色都和在一起了,但依旧可以分辨地明白。那应该是个伤感的季节吧。不知道沂是如何拍摄下这组照片的。他应该一个人站在桥上,下面的溪水流过,寒冷的气候,他穿着运动装。待到那芦苇被吹向一边的时候按下快门。待到白色的鸟儿起飞的时候再按一张。然后安静地收拾好行装,踏着石子路面返回。他在为谁拍摄。如果不是一心热诚,如何能持之以恒。那一整个房间的相片,最后挑选出来的才被裱起来放在客厅里供自己欣赏。他的安静不同于他人。看不出来伪装的迹象,也许生来如此,这大概是他还未娶的原因之一罢。早晨出门,傍晚回家。不多谈论工作的事物,只是提及一些新闻,或者是生活。也会交流阅历。那些杜鹃读过的书,他可以一一道来,还有自己的探究和见解。
  而杜鹃自己,很快加入了所在小区的社区活动。和一些聋哑朋友共事。那些看起来比自己小许多的年轻脸旁,还未退去青春的样子。那男孩子唇上的绒毛,女孩子扎起来的马尾。眼睛里透露出来的纯真看得令自己心疼。没有学过正规的手语,有时候自己的笔画与他人交流稍显困难。而时间长久之后,新学的手语与朋友间的默契使彼此的交流畅通不少。杜鹃突然间发现幸福。这样的感觉能够让人微微颤抖。如同暖流进入寒冬时的感觉。从郊区那片穷乡僻壤,到完全陌生的城区。悲戚的孤单生活,而现在,被一个男人带入到一个交友圈中。生活好象急转弯似地向上。使得自己无法分辨。卡自己也没有用。
  
  只是,在春天的时候,他入院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下午。杜鹃穿着单薄的毛衣,阳光照射下来,那些蜷曲的绒线扎入皮肤,有些瘙痒。她直面光线,睁不开眼睛。奔跑,沿着那条刚刚才开始熟悉起来的马路。拐角处的花店里,坐着熟识的老板娘。便利商店里的小姑娘也探了探脑袋向她问好。她没有理睬。只顾自己奔跑。那条笔直的公路另一端是那座医院。不知原因地,他在医院打来电话,说自己已经住院。而她先前却一概不知情。为何原本不发现这条路有这么长,好象从希望通向死亡。那些喉间渗出来的血腥味让干燥的呼吸开始急促。
  “你怎么住到这里来了,沂!”她用很快的速度在纸上写下文字。潦草地几乎将纸戳破。
  “别担心我。”他看起来和蔼,慈祥,透露出父性。“我……”
  她没有再看他的唇语。在进入的时候就发现,这里是癌症病房。
  “你是知道的,你患这个病。”
  他拿过纸条,点了点头。
  
  杜鹃在家准备午餐,匆匆忙忙地往自己口中扒了几勺饭菜后,就提着饭盒向外跑去。一个聋哑的女子。旁人并不熟识。汗水从额头上渗下来,来不及擦去,就锁上车,跑上三楼。连续地奔波来往在这条路的两端,在相似的时间段里,看同样的汽车从身边经过,看同样的人从视野里游走。这里是多么忙碌,生活又是多么美好。每天都是急急忙忙的,于是,很短暂的停歇也是快乐。那些孩子们勾肩搭背,黝黑的脸上画出笑容。职业女子穿着素丽,套装下,频率相同的步伐。
  那些病房里,满是笑意。与一些病人逐渐认识,他们就会与你打招呼。看不出憔悴。他们在楼道里晃悠,在花园里散步。可是沂却一直躺在床上。
  “今天如何。为什么总不肯出去走走。”
  纸条的交流有所不便,但两人是乐此不疲。
  沂从不告诉她突然住院的原因,令杜鹃十分懊恼。她有些意外的是,自己确实在乎他。除了那些感恩的情怀之外,他似乎是现在所有的寄托。是他,把自己带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与他交流,她开始不再是一个人生活。他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在杜鹃心里思忖的问题远比旁人想象的复杂。
  
  好象是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那些歇斯底里的声音总应该是在哪个角落里发出,却总是找不到发源地。依然是那个黑暗的密闭空间。但仿佛是被人从哪里打开了缺口。那声音越来越大,猛烈的风也从哪条隙缝中溜了进来。她一个人,觉得冷。双手环抱住肩膀,缓慢地下蹲,下蹲。
  
  次日,沂死了。
  “杜鹃,我们把握着自己的命运。而他人,永远都只能是个配角。”
  他留下的,一张字条,和近千万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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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一切皆有规则 Re:杜鹃 回复时间: 2007.09.11 21:15

    我们把握着自己的命运。
  而他人,永远都只能是个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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