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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金艮 收藏:0 回复:3 点击:894 发表时间: 2007.06.21 08:26:45

蜿蜒起伏的小路


  蜿蜒起伏的小路
  ——金艮
  这是一个秀美的北方小村。
  说它秀美,是因为,这个小村坐落在蜿蜒起伏的丘陵地带,并且,被郁郁葱葱的树木和葳蕤的蒿草围绕着。
  春与夏天,大地悠然地泛着绿浪,峰谷跌宕,广阔而浪漫。并且,各种小鸟象树叶一样,在枝杈上寻找自己栖息与跳跃的位置。秋天,黄色随着起伏的丘陵,抖动出成熟与欢笑的韵致。冬天,大地披上白色的雪被,高低错落,仿佛雪被下有无数的生灵在律动,致使大地涌着白浪,象大海一样波澜壮阔,宽广浩淼。
  在村南边的一栋算不上很破旧的土坯房里,传来了呱呱落地的婴儿的哭叫声。这个新生命第一次问候美丽世界的声音,并没有给这个家带来欢乐,却带来了愁苦与不安。而最为恼怒的不是这个孩子的妈妈小芹和爸爸子旺,而是小芹的婆婆、子旺的妈妈——有两个外号的叫“黑嘴乌鸦”和“滚刀肉”的女人。
  这两个外号是村里人给起的,不是因为她嘴有黑色,而是她说话很黑,也很损,并且刁钻蛮横,打骂不怕。
  当婴儿从母体中出来,这个“黑嘴乌鸦”婆婆的那双小而贼的并且发着灰光的眼睛就盯着能够证明婴儿性别的地方,当她看到了是一个女婴的时候,“啊”地一声,栽倒在地,然后坐起来双手拍地,哇哇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地骂着:“啊,呜……,老天爷啊,我这是什么时候作孽了?哪辈子缺德了?呜……。天那!祖宗坟地怎么不冒点青气呢?啊……呜……呜……呜……咯,咯”,差点哭断了气,那最后的两个“咯咯”,才把气顺了过来。那本来就有着横肉的脸,惨白而恐怖。头上的发鬏,随着哭声的大小而颤抖着。亲家母把她搀扶起来,她甩开了亲家母并狠狠地瞪了一眼,就出屋到了院里,坐在了一个木头墩子上,继续号啕着,把自家的狗啊,猪啊,鸡鸭啊都给哭懵了,家禽们也随着女主人开始了莫名其妙的嚎叫。
  从此,小芹噩梦般的日子来临了。
  按理说,女人坐月子,应该是有人伺候的,并且做些有营养的下奶的食物。可是,小芹没有得到婆婆的照顾,只有自己的妈妈和丈夫照顾,并且,他们每天都听着“滚刀肉”的指桑骂槐和诅咒的声音。
  “你……你老骂什么啊啊?”子旺的爸爸有点结巴,也有点胆怯地对子旺妈妈说,然后,不停地眨么着眼睛——他有眨么眼睛的毛病。
  “咋的?啊?你个老死鬼!老冤家!老废物!老不死的!都是你家的祖宗缺了八辈子大德,这回断子绝孙了吧?啊?呸呸呸!”那吐沫星子有一半喷溅在那一向言听计从的结巴老伴脸上,并且,结巴老伴时常不敢当着她的面擦掉那有着恶臭味道的吐沫星子。
  “妈,女孩子不也一样吗?”子旺也十分胆怯地对妈妈说,但是,他不敢看妈妈的脸,从小就被妈妈吓着了,致使他现在在很多场合和人说话,都不敢面对人家的眼睛。
  “呸呸呸!”子旺的妈妈狠狠地吐着,儿子的脸上,也没少得到吐沫星子,“你是个爷们吗?是个男人吗?啊?连‘下种’都不会!啊?呸呸!你可是单传啊!你那个死爹也是个完犊子,呸!就种出你这么一个废物,啊呸呸呸!”
  “那……”,子旺想争辩,可是他的余光已经感受到了妈妈的目光的凶狠,所以不敢说下去了。
  “那……那……”,子旺的结巴爸爸来了几分胆气,抹下脸、喘着粗气地对老伴说:“那……你有有本事怎么怎么不不多生几个呢?不不也是盐碱地吗?”
  “你个老死鬼,你个老杂种,啊呸!你那瘪种子种到哪里能开花啊?啊?啊呸!”然后,随处抄起家伙,不管是什么家伙,就向老头打去,老头捂着脑袋跑了,因为被盘子砍出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淋。
  小芹的妈妈对小芹的婆婆早就不满意,但是,慑于亲家母的刁蛮,也不敢多说。可是呢,挨着累,听着漫骂,心里也是憋气又窝火。也就忍不住地说几句:“亲家母啊,你也不能怪我家小芹啊,是不是?人不能都生小子,也不能都生丫头,是不是?生什么都是正常的,是不是?”小芹的妈妈的声音不是很大,她有着“是不是”的口头禅。一个是性格与语言习惯使然,另一个原因也是喊叫不过那凶鬼似的亲家母。
  “啊呸!你看你养那闺女,还不如我家的老母猪呢!呸!我家老母猪下崽儿,还有几个公的呢,还有能‘打种’的呢,啊呸!不愿她愿谁?啊?呸!还腆脸和我说呢!”
  这些话,躺在炕上的小芹都听到过,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她每天都是哭,怕婆婆听见,就把被子盖在头上。委屈的她有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就哭住了声,结果,婆婆就又骂上了:“嚎什么?哭丧呢?啊呸!我还没死呢,哭什么,恨我不死啊?啊呸!成天嚎,想把天嚎塌了啊?啊?废物,比骡子强不了多少!呸!有本事生个小子让我看看,啊?有那本事吗?啊?本事呢?啊呸!”
  邻居们看着也很气不公,也有劝说“黑嘴乌鸦”的,可是,招来的也是漫骂:“呸!别得了便宜卖着乖——你咋不把你孙子劁了呢?啊?当孙女养活,啊?呸!你咋不断子绝孙呢?啊?”听了这些难听的能把肺气炸的话,谁也不劝了,生不起气。
  小芹满月的时候,经常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晒太阳,婆婆看都不看一眼孙女,婆婆喂鸡喂猪时也是漫骂:“喂你们都比喂人强,怎么也能生个‘打种’的,香火也不会断,哼!”
  这样的日子,对于小芹和丈夫来说,实在是难熬啊。小芹就回了临村的妈妈家。除了过年和节日,都不愿意回子旺家。可是,总在娘家住,也不是那么回事啊。虽然父母和弟弟很疼爱小芹母女俩,但是,小芹和子旺商量着还是回婆婆家吧。小两口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男男。主要意思是让婆婆开心和接受孙女,也有“难难”的意思。当男男会说话的时候,妈妈爸爸就开始教孩子叫奶奶。可是,当男男嫩声嫩气地叫小芹的婆婆第一声奶奶的时候,婆婆眼睛一瞪,吐了一口吐沫,恶狠狠地说:“别叫我奶奶,我是个绝户棒子!”
  子旺的妈妈让他们再生一个,如果还是丫头片子,就接着再生,不管几个,一定要个孙子。可是,他们不敢。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也怕罚不起,养不起。但是呢,还不敢明说,子旺就说媳妇始终没怀孕,骗妈妈。事实上,也真没怀孕。他很疼爱生产后没有得到足够的营养的瘦小孱弱的小芹,怕她那弱不禁风的身体再坏下去。可是,他妈妈不管什么理由,没见到孙子,就是一通大骂:“都是废物,还不如家里的猪和狗,鸡和鸭,啊呸!旱地怎么也能长一棵苗啊,就是涝了,也能长苗!哼,废物!骡子!老天要让我绝户啊!啊……呜……呸呸!”
  他们每天都在漫骂和白眼中忐忑不安地生活着,即使是还不懂事的男男也觉察到了从来没有答应她的叫声的、也没有叫自己一声孙女的奶奶的异样,虽然她不可能知道是因为她是个小丫头的缘故。小夫妻俩继续考虑着已经考虑了很多次的一件事情,那就是:离开这个家,去打工谋生吧;也许,男男大了,她奶奶就会接受她了。
  他们把这个决定告诉了爸爸妈妈,爸爸没说什么,似乎不太同意。可是,妈妈却同意了,并且警告他们,回来的时候,要带回一个孙子。否则,就别回来。
  子旺买了一辆脚踏三轮车,俗称“倒骑驴”,把行李和简单用具装在车上,母女俩坐在行李上,他蹬起了三轮,驶出了这个让他们心惊胆战的小村——不,是小村的这个家。踏上了蜿蜒起伏的小路,缠绕在青纱帐中的九曲十八弯的诉说沧桑的小路。
  七月的季节,是盛夏的季节。太阳在玩命似地燃烧着自己,仿佛想把自己一日燃尽。那光芒散射着,空气也已经燃烧了,天空都有些微红,看不出湛蓝、中蓝和浅蓝。偶尔飘过来几片薄薄的小片白云,和游离于白云周围的云的残丝败絮,瞬间,或者几个瞬间,那白云就被阳光肢解而吞噬了。空中飞翔的小鸟,羽翼仿佛也燃烧了,翅膀煽动的频率明显地下降,似乎有随时掉下来的危险。由淡绿转化为深绿的庄稼,每片叶子都蜷曲着,痛苦而无奈。微风变成了热浪,象蒸汽一样烫人。
  子旺费力地蹬着三轮车,随着起伏的丘陵,在窄窄的土路上艰难地行进着。那全身的汗水,最终汇集到脚后跟,一串串地流洒在大地,在瞬间或者不足瞬间,汗水就蒸发了,留下的是羞辱大地的汗渍。小芹举着不是很新的伞,为男男遮挡毒光。男男不停地问这问那,可是,夫妻俩没有心情回答她。两颗不落地的心有些迟钝地思考着,思考的结果,无非就是到了城里之后迷茫的未来与未来的迷茫。
  来到了城市之后,他们顺利地找到了叔伯哥哥憨憨厚厚的大全。可是,安顿这一家人,可让叔伯哥哥大全犯难了。因为,他们十几个打工的弟兄在城市边缘合租的平房,清一色男性,也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他们一家人住。经过弟兄们一起商量,把厨房倒了出来,他们才算有了个家。并且,一致赞同大全的建议:让小芹给大家做饭,每个月给300元的工资。大家当然都很同意,因为,每人每月给她的工资支出也不到二十元钱;并且,更重要的是,能吃上应时的可口的饭菜。
  子旺加入了大全等乡亲们的队伍里,但是,没有固定而明确的活计。他们每天早上起来,都集合到一个不是很繁华的十字路口,在那里等待顾主被随时叫走出苦力。在这个城市,把他们这类人叫做:“站大岗的”。每天没有固定工作和固定收入,每天的收入也不同。都是重体力劳动,什么搬运水泥,搬家,装卸装饰材料等。虽然很辛苦,但是,每个月下来,也都有一千多元的收入,比在家刨土地强多了。
  几个月下来,子旺已经有了几千元的存款。另他高兴的是,小芹身体逐渐恢复了,胖了一点了,气色也好多了。尤其是圆圆的脸上又有了微笑,那双本来就是笑眼的小眼睛,恢复了本来的自然的笑意,甚至是经常夸大似的憧憬美好生活的灿烂的笑,显得温柔而妩媚。女儿男男也活泼可爱,那些大大叔叔们偶尔还给男男买点小玩具和水果,都很喜欢她。经常抱着她,体验着抱自己的孩子的感受与乐趣,把那种淳朴刚毅的父爱传递给男男。经常用那些不是很干净的嘴,在男男稚嫩的脸上留下有着尘土的吻痕。
  而另子旺和小芹不安的是,小芹怀孕了。
  他们不置可否。
  说高兴?他们笑不出来。说愁苦?的确是有点。但是,苦笑中还有一丝希冀——渴望峰回路转的温情和婆婆的笑脸。子旺几乎每天都问小芹:“你喜欢吃酸的还是辣的?”
  “酸的”。她回答。
  “好,好,太好了。‘酸儿辣女’啊”。子旺继承了父亲的蹲在地上抽闷烟的习惯,并且,无论高兴还是愁闷,都喜欢把那张方形且有点木讷的脸被缭绕的烟雾埋起来,似乎不希望让这个世界和人类认识他,了解他。仿佛坠在五里雾中,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尤其是那双眼神——地面,永远是他目光关注的地方。在习惯地躲避着惊恐的同时,也似乎想在大地寻找到什么。虽然,任何人都认为那是徒劳的。
  “也想吃辣的”。小芹喃喃地说。
  “啊?啊?”子旺忽地站了起来,那双仅仅不会躲避媳妇与女儿的目光的目光,把光集束起来,似乎象两根光柱直杵到小芹的眼球。他摔掉了烟蒂说:“到底想吃什么啊?啊?”也许,他这辈子的男子汉的威风也就只能在妻女身上展示了。
  “还是想吃酸的”。小芹嗫嗫地说。
  “那就是小子了,好”;
  “有的时候,还想吃辣……”;
  “那还是丫头片子,咳”;
  “想吃酸的时候多”;
  “咳,你到底……”。
  最后,两口子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要是生个小子,就什么都好了”。子旺的脸闪现一种曙光,来回度步着说。
  “要,要还是生个姑娘呢”?小芹说这话时,身上一哆嗦。
  “那咱们就永远不回家了,也永远不再要孩子了。就在城里打工,我一样养活你们”。子旺说完,显露出少有的刚毅与坚定。
  过后的日子,子旺不间断地给小芹买山查等酸甜的水果;小芹呢,吃得直反胃,也继续坚持着强咽。即使是吃饭的时候,他也不忘记给她的碗里倒上二两醋,让她把菜拌在醋里,期盼着“酸儿辣女”这个民间传说的应验。
  时光在流逝,任何人在逝去的时光里大概都会有所收获。即使不是成功和进步,至少还有教训与经验。尽管太阳有点自杀式的燃烧,似乎要撇下这个世界与人类,葬送光彩与热量。然而,这大概是我们人类的判定错误。事实上,太阳永远也不会抛弃我们,包括和我们一样享受这个星球的动物。因为,太阳在秋季把凉爽送给了人类之后,为了肃清大地的尘埃与尽力灭杀不利于人类和动物以及生物生长的微生物,它把雪洒下了大地和城市,也注入了彻骨的寒冷。使得这座现代化城市理性中透着热情,洁白中蕴涵着娇媚,更干净,更有活力。
  马上就要过年了,子旺他们还在犹豫是否回家。大全他们的房租也租到年前,所以,都在准备回家。房东来过几次,要他们想好,过了年是否再租住。如果不租了,房东准备在合适的时候合适的价格就租给别人了;如果继续租,就先交点定金。经过商量,大全他们交了六百元钱作为定金。
  子旺对房东说,不想回家了,想继续住,在这里过年。房东很高兴,因为总比没人看房子好,水电费和燃料费还不用管。
  他们在这个辉煌的城市的边缘,过了个城市不是城市、农村不是农村的年。虽然缺少亲情气氛的环绕与烘托,但是,过得还是比较安静舒心的。因为,对于他们来说,生活中没有了骂声和白眼,就已经是很幸福安宁的生活了,尤其是过年。
  正月十六,站大岗的伙伴们就都来了,开始了继续出卖苦力的生计。
  八月末的一天下午,子旺和两个伙伴正在卸装饰材料,他花了一百元钱买的二手小灵通响了,是他的得了痢疾的在宿舍休息的伙伴在电话亭打的。告诉他,小芹肚子疼得要命,可能要生孩子了,已经打120了,车一会儿就到,然后去市第五医院。伙伴说,先陪小芹去医院,让子旺速到。
  子旺干活儿的地方,离五医院也不算太远,他也熟悉路段。所以,他也没打的士,就狂奔着向医院跑去。一路上,他的脑袋里就是“山查,儿子,儿子,山查;酸儿辣女,辣女酸儿”,嘴里也不停地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几个字,虽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当穿越了第四道街的时候,惨剧发生了:他强行越过隔离带,穿行机动车道时,被一辆本田轿车撞倒并压了过去,致使子旺七窍冒血,当场死亡。
  孩子降生了,是个女婴。小芹得知后,虽然没有昏过去,但是,几乎就要昏过去了。她等丈夫的到来,虽然子旺不够阳刚,也缺少点果断,但是,那是她的主心骨,是她的依赖。也虽然还没有给孩子哺第一口乳,但是,她却已经开始盘算以后如何艰难的度日了。
  等来的,是丈夫死了的消息。她,立刻就昏死过去了。
  子旺是死后第五天火花的,只得到了一点道义上的捐助。小芹的爸爸妈妈和公公婆婆等都来了。火花之后,“黑嘴乌鸦”拿着捐助款,拉着捧着儿子骨灰盒的结巴老伴就奔长途汽车站了。虽然子旺爸爸不情愿走,想把儿媳妇和孙女接回去,可是,那骄横的老伴硬是把他拽走了。他们的后面,留下了亲属的漫骂声。甚至,有的还在扔石头子。
  可怜的小芹三母女,被自己的妈妈爸爸接回了家。
  秋收的时节,黄色统治了这个世界。这种黄色,不是柔和明丽的,更不是鲜艳与荧绒的。是枯黄,植物成熟后骄傲而不晦涩的枯黄。它故意显露的褶皱,是为了炫耀成熟,而不想被认为是老气哼秋。那片片死去的枝叶,是奉献后慷慨的赴死而又诠释一种再生的希冀,而不是被误认为是衰老后的残喘。老去的,未必是理念的飘逝;干枯的,也未必是心的消亡。忙碌的人们皱纹里夹着喜悦,欢笑满园,大地飞歌。
  小芹的结巴公公第一次打了她婆婆,并且,出手还很狠。几个大巴掌的前后,使得他不得不思考接踵而至的灾难的原因,更不得不想因为这个家庭主要责任的旁落而导致的接二连三的不幸。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出色的男人,也很少有人竖大拇哥赞赏的男人,哪怕是稍微点头地认可。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中风,公公的嘴有点歪斜了。他赶着马车,在瑟瑟秋风中去接儿媳妇和他很疼爱的两个孙女回家。
  “以以后……,你你就别别……别怕她……你婆婆了”。在回家的路上,结巴公公对小芹说,那不停眨动的眼皮,总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有有……有我呢,别……怕她”。然后,把鞭子甩个炸响,似乎把决心与力量都集中在了鞭稍上,以一声怒吼来抒发压抑和捍卫男子汉的尊严与斗志。
  可是,回家的第二天,公公与婆婆就又发生了战争。婆婆把公公的脸挠得面目全非,流着血水。而公公却打了婆婆至少是二十个耳光,并且是抡圆了胳膊打的。打完后,公公去干活了,可是,婆婆却躺在地上打滚儿,似乎是用韵调边唱边哭边骂着:“啊呜……丧门星啊,呜……。天啊,狐仙啊,这是哪家的丧们星跑到我家来了?啊……呜……,克夫断香火,我家可遭殃了。呜……,玉皇大帝下旨吧,把妖精收回去吧!啊呜……,我们家大难临头了。”
  这样绝情而痛恨式的漫骂与诅咒,不能说每天都发生,但是,不会超过三天就重复一次。小芹实在呆不下去了,几次都想把孩子扔下,自己出走了。然而,她做不到。即使老公公还是极力的维护她,但是,那也无法改变婆婆的憎恨。公公的确是真的打婆婆,甚至曾经拿起刀来威吓,可是,婆婆遇到刀的寒光非但没害怕,倒更有了斗志。似乎是一个善于迎接挑战的斗士,只要有挑战,她会激发斗志的能量。并且,挑战性愈大,斗志就愈强。从来不会考虑害怕与失败,眼睛都会发着让人颤栗的光。显示着打不服,打不垮,打不烂的大无畏的滚刀肉精神。是的,的确是滚刀肉精神,滚刀肉的精神就是如此:无论你怎么锋利的刀,无论你怎么切割,无论你怎么使劲地剁,哎,就是切不碎,剁不烂。最后,会把操刀手气疯或者哀号地自刎。
  长时间的打骂,不但没有改变“滚刀肉”或者说是“黑嘴乌鸦”,反倒日嚣甚上。结巴公公感到了黔驴技穷,造成试图改变与抗正的意志的疲劳。这种无奈的愁苦,使得他加大了喝酒的量,除此,他也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也常常为不能保护好儿媳妇和孙女而自抽嘴巴,黯然神伤。
  小芹的婆婆找来了大仙,请来了狐仙,每天早上烧香磕头,诅咒丧门星,祈求神灵保佑。小芹比以前多了一点勇气,面对无休止的指桑骂槐和另人恐怖的咒语,也偶尔地争辩几句。可是,没几个回合,小芹就吓跑了。因为,婆婆一手指着狐仙,一手指着小芹说:“你来听,你来听,神仙说你是个丧门星!克夫,断后,败家的丧门星!”然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咣咣咣地磕头,“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快派天神来吧,把妖孽收走吧”。然后,瞪着发蓝光与白光的眼睛,张开十个利爪……。别说小芹了,即使是钟馗,可能都会被吓晕。
  为了躲避这种恐怖的气愤,小芹经常带孩子去邻居家串门。每当她领着孩子回来的时候,婆婆都拿着木棍,在院子里打狗骂鸡地说:“出去野啊?出去啊?回来干什么?啊呸!你个死狗,丧家犬!”那条黄狗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提着瘸腿嗷嗷叫着,到角落里躲避去了,还不时地呻吟着,好似诉说委屈与冤枉。也经常疯了似的撵着鸡打,鸡不得不又想到了飞,就笨拙地飞上了墙头。大鹅最倒霉,因为目标大,跑得慢,所以,常常被莫名其妙的挨打。最可怜的就是鸭子了,常常被打死。然后呢,她就看着抽搐的鸭子,跪在地上,双手拍地,灰土飞扬,号啕大哭:“天啊,我没做过缺德的事啊,啊呜……。你怎么就这样惩罚我啊?为什么让我断子绝孙啊?呜……。家门不幸啊,丧门星啊……”。嚎累了,就把鸭子屠戮毛,炖上。可怜的小孙女们,也只能得到爷爷给夹的几块胸脯肉。
  半夜里,这个老太婆还经常点上香,摇着脑袋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自从妖精进家门,让我断子又绝孙!”然后磕头,那顽冥的脑袋,把地磕得直颤抖。接着就大哭大叫:“啊呜……,我的儿啊……,呜……,我的孙子啊……”。
  谁还能在这个家呆下去呢?
  小芹不得不下决心离开这个家了。这个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这个冬天的雪不是很大,但是,却洒落得很均匀。
  在下雪的一天,并且是寒风挟持着雪的一天;雪,似乎带着仇恨袭击这块土地,张狂而狰狞,恐怖而凶狠。小芹收拾好了东西,门前立雪,清泪结冰。定痛之后,也悲意连连。无奈的割舍,使得她的心痛上加痛。
  小芹领着大女儿男男,抱着还没有名字的小女儿,挎两个大包裹走出了小村。每个人迎风的那面,都挂着残暴的雪。她不知道将来的路在哪里,但是,却清楚地懂得,从这里走出来而迈出的第一步就是没错的。她们已经走得很远了,结巴公公赶着马车追了来了,车的后面隐约传来婆婆的嚎叫与漫骂声,还有,北风的呼号。公公让她们上了车,并把拉来的棉被给她们严严实实地盖好。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两万块钱,塞给小芹说:“拿 拿……着吧。家就就……就剩两万八千块块钱”。声音被风搅动着,结巴的语言带着颤音。
  “爸,不要,你们养老用吧”。小芹推脱着。
  “拿拿着!是是给……给我孙女的”。他不停地眨么眼睛。
  “爸……”。
  “我就就留了八千,够够了。和她一起骨碌着,什么时候骨碌死……死了就就拉倒,这这个家也……也实在没法过了”。
  “爸……”。小芹流着眼泪,哽咽着说。
  “你先先回你妈家吧,以后,以后找……找个好人家……,找个好……,我我有时间就就去看我孙女”。
  “爸,你要多保重,以后少喝酒”。
  “你……你找个好人家比比什么都强啊,别……别惦记我了”。
  “爸,给这个孩子起个名吧”。
  “叫连连吧,这……这孩子命更苦啊”。结巴公公脱口而出,似乎早就想好了。
  “恩,行”。
  “驾……驾!”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这个时候,雪似乎停了,而北风却更加肆虐。
  还是那条小路,九曲十八弯的起伏的小路。小路象一条白色的蛇,匍匐在一片白茫茫、波浪起伏的雪地上。白色的大地好象波澜涌动的海面,忽而浪峰,忽而波谷。那驾马车象这浩淼大海的一叶小舟,一会被托到浪尖,一会又被摔进浪底。一会消失了,一会又隐现出来。阵阵雪烟从丘陵的高处飘飞下来,又与丘陵的低谷刚刚形成的雪烟汇合,形成更强大的雪烟,毫无顾忌地扑向那酷似一张大白纸上的一个微小的黑点儿似的艰难行走的马车。那灰蒙蒙的天,那雪皑皑的地,那雾渺渺的空间,只是雪烟茫茫,小路漫漫……。
  ————写于20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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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xiaolin Re:蜿蜒起伏的小路 回复时间: 2007.06.22 02:24

    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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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老废才 Re:蜿蜒起伏的小路 回复时间: 2007.06.23 13:35

    人物刻画得是:可恨的真可恨,可怜的也真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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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流浪的梦 Re:蜿蜒起伏的小路 回复时间: 2007.07.23 14:59

    又是一篇让我无语的文字,,,,弱者的无奈,"强"者的无理,,,,,可气可叹.......一定要向你学习刻画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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