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的这个时候，北方的天空都是灰色。很沉的灰色，掺杂着潮湿。
　　
　　她常常会想起他。想起和他在一起时简单的生活琐事。争吵，快乐和幸福。带着淡淡的伤感。让人觉得时间的空虚。
　　
　　她还是会突然地看到他。
　　
　　一天了。天空一直是灰色的。压抑的有些让人难以呼吸。还是下雨了。很大。站在窗前看着雨中匆忙赶路的人们。浸湿着衣服，头发和身体。
　　
　　门开了。她看着他推开门走进来，身上沾带着湿湿的雨水。像以前一样。他是习惯不带任何雨具的。每次他都是这样。带着湿湿的雨水回来。带进这个本来就潮湿的屋子。还有她已经开始潮湿的心。
　　
　　她习惯光着脚，在深色的木质地板上走来走去。发出细微的声响，显得落寞。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知道他不会和她再有什么了。
　　
　　她认识他应该是个意外。那年她20岁。
　　
　　棉质的白色衬衣。深色西裤。干净，踏实。这是她对他最深的记忆。
　　
　　之前。她的生活一直是飘忽不定的。游走在每一个黑夜的缝隙中，与那些同样的夜游魂并存。想要寻求一丝安慰。漂泊是她的宿命。她这么认为。
　　
　　阳光般的笑容，印证着他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简单，可以让人感到的温暖。她没有想过和他有过什么。他们的世界不同。甚至完全相反。
　　
　　时间在无休止地变化中。
　　
　　他的温暖融化了她。没有刻意。在每一天的每一个小小的分分秒秒里。她接受着。一直以来，没有人可以这样占据她阴暗的世界。她不允许，更不可能改变。哪怕一丝一毫。她坚强的防备，在他到来时坍塌了。
　　
　　他和她同居了。
　　
　　给予和接受的温暖，让他们无法拒绝肌肤的触碰。他抱住她。她蜷缩在他的怀里。温暖。不能自拔。他亲吻着她的额头，鼻梁，眼睛，然后是嘴唇。指尖轻柔地滑过她每一寸肌肤。异样的心跳和温度。他们开始疯狂的做爱。她身体里快速流动的血液，加剧着心跳。他后背有沁出的汗水。握在她的手里，一片冰凉。疼痛。恐惧。湿了的眼角。他怜爱着，用嘴唇覆盖了咸咸的液体。
　　
　　她看着他熟睡。在寂静的夜里。她用右手抚摸他的脸。拼命的想要记住他的样子。这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世界。如果有一天他不见了，不管在黑夜还是白天，她都能想起他。只要这么多。她想。已经足够多了。
　　
　　她穿了他的衬衣。光着脚踩着地板。在窗前坐下，燃了烟。身体蜷缩成一团，双腿被她抱在胸前。她喜欢这样穿着她爱的男人的衣服，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她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容易让她飘着的生活有暂时的归属。她想着。手里燃着的烟，已有很长的一截烟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
　　
　　很容易地，她就会失眠。自己不过是一只鱼，一只一直生活在水里的鱼。虽然有着呼吸，但她知道她想回到的是大海。他就是她的海。怕沉沦，才不得不远离。
　　
　　天空，已经有了光亮。路边已有人开始清扫。窗边些许的烟蒂。和散落一地的烟灰。
　　
　　一夜无眠。
　　
　　她还是爱他的。用她的灵魂。只是爱。却没有未来。眼角残留着泪痕。干涸了的液体。
　　
　　站起来的时候，有眩晕的感觉。闭了眼。她下意识地张开手。像要抓住什么。伸出去的手在空气里变得僵硬。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她知道。这就是她的生活。空气里只有剩下淡淡的烟草味道。
　　
　　推开房门。他还在睡着。侧着身。胳膊向一侧平直的横放在那里。也许睡梦中，他想要去抱着她的。她靠近他。感受着他的呼吸。均匀和平静。脸上的表情透露着温暖。梦，也应该是平静的。她的吻落在他的唇边。湿湿的。他移动了一下身体。顺势将她抱在了怀里。
　　
　　傻丫头。又偷偷地跑掉了吧。他是担心的。
　　
　　她笑了。颓废的。他们没有未来，也许连想想的余地都没有。他们的生活截然不同。没有人会同意他和她在一起。或许谁都清楚。只是没有人愿意这样承认。想要逃避。
　　
　　她爱他。铭记的爱。他也爱她。挣扎的爱。
　　
　　没有语言。窗外有了忙碌的人们。忙着各自的家庭，事业。都是为了活着。
　　
　　你会要我吗？她的声音有些胆怯。那里有深藏在内心的恐惧。还有惊慌。
　　
　　傻瓜。你是我的女人。他是看着她的眼睛说的。有不容置疑的真诚。她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液体在流动。
　　
　　她不想再问什么了。他不会骗她。这个从不值得怀疑。
　　
　　两杯牛奶。蛋奶烤制的面包片。厨房里的她还在做着煎蛋。她喜欢这样照顾面前的这个男人。唯一爱着的男人。会莫名的踏实。
　　
　　她是他的女人。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是她的宿命。能做的就是接受。看着离开。她这样时刻告诫自己。随时准备着刻骨的疼痛。
　　
　　他们去最热闹的街道。去声音最大的广场。他想看着她笑，带着她开心。她想的是掩饰，掩饰内心的焦虑。还有不安。想把自己淹没在黑暗里，沉寂中带着潮湿的孤独。
　　
　　他牵着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她的世界里如此寒冷。他想温暖她。哪怕只有一丝的温暖。他也愿意这么对她。她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已是她的全部。
　　
　　无法逃离的爱他。
　　
　　吃饭时，他和她喜欢坐在同一边的椅子上。他知道，她习惯把腿放在他的腿上。忘记这是谁留下的习惯。现在仍习惯着。
　　
　　他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从看不见的那一秒开始。她就在想念他了。
　　
　　有他的世界里。是有阳光的。
　　
　　她是走着的。也是习惯了和他在一起的习惯。没有回家。顺路去了她常去的DREAM酒吧。在街道的对面。
　　
　　灯光很暗。是很多酒吧不曾有的黯淡。地方不大。但不拥挤。都有自己的一个角落。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闪过太多的是灯光的颜色。沉迷，有些暧昧。
　　
　　她喜欢坐在吧台。一直以来的同一个位子。好象只为她自己准备着。在角落里。有刚刚好的黑暗。可以把她淹没。她是这里的常客。吧台的调酒师都认识她。只是没有太多的语言。
　　
　　她坐下来。燃起了烟。和他在一起时，她从不抽烟。调酒师给了她一小瓶装的中度酒。她看着他打开瓶盖。这是她的习惯。在酒吧的习惯。只喝瓶装的中度酒。永远都是一小瓶的。并且她也习惯看着瓶盖的开启。她极度地敏感。
　　
　　大声的音乐。嘈杂的声音。在这个不大却越来越拥挤的黑暗里。或者我们都是一样的，在黑暗中释放着内心巨大的压抑。想要寻求一种方式。只为了逃脱。给灵魂得以平静的理由。
　　
　　无休止地点燃。熄灭。再点燃。一截一截的烟灰。散落在透明的容器里。酒精已经开始起作用。思绪变的混乱。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她知道她该回去了。借燃着烟时的微弱光亮。她看了看时间。凌晨1点12分。
　　
　　起身的时候，丢掉了最后一个烟蒂。酒吧的人依然没有减少。好象比原来安静了许多。也许是她被酒精麻痹的缘故。听觉出了差错。穿过不知疲倦的人群。经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恍惚间她听见有熟悉的音乐声。不是大声的DJ。轻柔的伤感。她停下了脚步，认真地听着。
　　
　　音响里有吉他的伴奏。轻柔，缓慢。伤感，忧郁，绝望的音乐。
　　
　　那一年。
　　
　　为什么要来。
　　
　　那一天。
　　
　　为什么要走。
　　
　　爱在最美时，我们松开手。
　　
　　睁开眼之间，伤口。
　　
　　这场梦，注定要发生。
　　
　　也注定，要这样结束。
　　
　　为了寻求永久，我们放开手。
　　
　　之后发现已不能回头。
　　
　　永远爱你啊。
　　
　　在我的生命里。
　　
　　让我学会哭，却学不会忘记。
　　
　　永远爱你啊。
　　
　　在我的生命里。
　　
　　我想学会逃避，却逃不出孤寂。
　　
　　那一年。
　　
　　为什么要来。
　　
　　那一天。
　　
　　为什么要走。
　　
　　……
　　
　　她低下头，微微的眩晕中有温暖的液体从眼睛里流出。酒吧里不可能有这样的音乐。缓慢。伤感。让人沉重。一定是她的错觉。但她还是觉得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在瞬间崩溃了。
　　
　　心，还是脆弱的。尤其是女人。
　　
　　她疯一样的跑出酒吧。这样的夜里，下了雨。风有些凉。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衣服，还有身体。从额头上流下来的雨水，混合着她所有复杂情绪的彻底发泄。
　　
　　她跌撞着走回去。浑身湿淋淋的。突然她想起了他下雨那天回来的样子。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受。
　　
　　推开门。鞋子脱在门边。没有开灯。光着脚踩着地板。回头看有隐约的脚印。那是她的。只有一排。错乱，寂寥的印记。没有换衣服。坐在窗前，开了电脑。她知道只有敲击键盘发出的声响，才可以使她安静下来。
　　
　　她不是一个靠文字谋生的女人。她知道她并没有这个能力。她只是想写。仅此而已。如果有一天，有人可以说她是以卖文字为生的女人。她会是笑着的。有温度的笑容。
　　
　　不知道是夜里几点。天应该快亮了。她的头开始胀痛，身体不停地抽动，打着冷颤。应该是感冒了。她抬起手，拿起放在电脑旁边的药片，胡乱地放到嘴里。喝了一口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冷水。不知不觉中，她竟睡着了。靠在墙上，头侧向一边，手臂环抱着双腿，蜷成一团。
　　
　　显示器还开着，屏幕上显示着苍白无力的文字。
　　
　　那一年。为什么要来。那一天。为什么要走。这是她写在扉页的语句。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上午。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打点滴。吃药。量体温。她不喜欢这里。有着浓重的苏打水味道。被病痛折磨的人们。失去后痛彻心扉的哭喊。她怕自己会死掉。幸好他一直陪着她。她也显得安静。她是愿意这么死掉的。她想。嘴角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
　　
　　他知道她不喜欢这里。这一次的安静。他有些不是很适应，或者说是应该有些担心。但不多余。他知道。他了解她。
　　
　　他一直陪着她。给她喝水。让她吃药。看着她打点滴。喂她吃饭。看着她睡觉。现在她是他要照顾的一个孩子。似乎她的生病，和他有莫大的关系，并且他是需要承担这个过错的。
　　
　　他疼惜着她。他不会有任何地责备，对她。
　　
　　她在医院住了三天。
　　
　　回去的那天。她的身体完全恢复。
　　
　　那一晚。他留下了。洗了澡。身上有沐浴液的清香。头发湿湿的，有些凌乱的卷。他把她抱在怀里，任由她蜷缩的身体抽动着。他用手捧着她的脸。亲吻着。她开始渴望这种感觉。强烈的回应着。他们的血液将彼此融化。身体在无声的黑夜肆意地纠缠着。
　　
　　他爱她。她也爱他。所以他们这样毫无保留的付出着。即使没有未来。她也心甘情愿。
　　
　　和每一个夜里一样。她从他的怀里逃走。坐在窗户前燃着烟。目光在漆黑的夜里飘向很远的地方。
　　
　　没有人会知道，她这样做的原因。她那么爱他，为什么不呆在他的怀里？而宁愿这么一夜一夜地把原本和他并不充足的时间，浪费在着偶尔的光亮和没有任何意义的烟灰里呢？
　　
　　也许。她怕接受和他没有未来的事实。她知道那是她的宿命。她怕她沉溺。怕她深陷。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都记得。她不想让自己心里有这么多，并且都是关于他的。眼神。声音。他的温暖。疼爱。怜惜。他身上的味道。都极其容易让她沉醉。她只想记住的越少越好。因为她没有勇气在失去后，试着忘记。于是，她努力让自己麻木。
　　
　　黑夜。有着诡秘的巨大容器。像大海表面上的平静，海底却有汹涌澎湃的暗流。吞噬着迷失在苍凉路途上的人们。
　　
　　打开电脑。文档的扉页，清晰可见的文字。
　　
　　那一年，为什么要来。那一天，为什么要走。
　　
　　她记得。这是她在淋雨的那个晚上留在这里的文字。还不曾有下面的内容，她就因重感冒被他送进了医院。
　　
　　想想，已经过去三天了。
　　
　　她仍清楚地记得。下着雨的那个深夜。听见音乐时，她不安的心情。像什么不可告知的秘密被别人窥见。
　　
　　她本不该听见，也本不该去记住。或许那只是幻觉。
　　
　　显示器黑了。她关掉了电源。她怕在夜里想这样的事情。在脑子里清晰的。一遍一遍重演。她想遗忘。必须遗忘。否则这只会给她带来更大的伤害。她自己清楚。
　　
　　她回到有他的床上。靠近他。疲惫的睡去。醒来的时候，她在他的怀里。还是蜷缩着身体。这已经是她睡觉的习惯。没有他的时候，她只能自己把自己抱在怀里。
　　
　　很奇怪。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睡眠。
　　
　　一杯热牛奶。他走时给她放在床边的桌子上的。牛奶她会喝掉的。他知道。
　　
　　不是所有的日子都能这样平淡安静地继续下去。
　　
　　她是个倔强的女人。无数次的争吵。他疲惫不堪。
　　
　　两年以后。他在一个没有任何预料的夜里。离开了。
　　
　　她开始自己折磨自己。
　　
　　喝很多的酒。睡在地板上。抽烟。接着喝酒。她要看着自己的心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熄灭下去。渐渐地变成冰冷的尘灰。像水里的空气不足以生存，死亡变得必然。
　　
　　她不曾给过他一个电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眠的深夜，往事清晰可见。有些人的灵魂注定得不到想要的依靠。因为这只是一场流离失所的漂泊。
　　
　　这个世界不符合她的梦想。或许不符合任何人的梦想。我们还是要活着的。不管以什么样的一种生活方式。只是有的人可以遗忘。有的人却在坚持。
　　
　　他们是没有未来的。在她认识他的时候。她就知道。可，还是爱了。彻底，近似绝望的爱。
　　
　　不断地寻求。拥有。失去。无休止的重复。只是她不会再相信任何的诺言。
　　
　　不知道这是他离开后的第几个黑夜。天空有阴沉的灰色。下着雨。不经意间，他还是清晰着的。下雨那天，她看着他推开门进来，身上被雨水淋湿，带着潮湿……
　　
　　她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了看掩着的门。眼睛里不再有空气里的潮湿。
　　
　　疲倦的身体。冰凉的肌肤。她趴在床上，蜷缩着身体。在很暗的角落里。清理自己的伤口。血腥而浓重的气味。
　　
　　下着雨的夜里。她又听见这样的音乐。
　　
　　那一年，为什么要来。那一天，为什么要走。
　　
　　没有人知道下了一整夜的雨。有过怎样寂静的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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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儿累了，坐在云的肩上。花儿累了，偎在草丛肩上。我累了趴在你的肩上。你是不是也累了，要不怎么靠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