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气不很热。甚至可以说有些微微的凉。我坐在阴森的房间里，让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到衣襟上。吧嗒吧嗒。
　　
　　团团在我身边团团的转着，呜咽着，乞求着，我知道它在找它的圆圆，那个又懒又谗喜欢卧在奶奶膝头呼噜噜的圆圆。
　　
　　我无视团团可怜兮兮的怪样子，这种冷漠的态度是我从别人身上学来的。我经常会对着镜子锻炼这种可以保护自己的能力。我认为它是一种能力。妈妈就是靠着这种冷漠才最终战胜了奶奶，得以自由的。别皱眉头，从5岁的时候我就已经不会皱眉了，我觉得那是一件很让人讨厌而且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当然，我所说的“别人”如你所想，的确是我的妈妈。
　　
　　二）
　　
　　在这个下午，我很吃力的挖了一个很大很深的大坑。我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没有任何表情的表情，看见团团在我的身后，用它锋利的牙齿死死的咬住我的裤脚，仍在坚持不懈的呜咽着，它是我的第一个俘虏，因为它可能深深的爱着圆圆，所以它跳进我的陷阱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就象我那么深爱着奶奶，所以在我把那圆滚滚的圆圆送到奶奶身边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怜惜。
　　
　　不要相信你的感觉，因为那是错的。在这个故事里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孩子，他还是她？我自己也不清楚，大概应该在8岁到11岁之间。这要看你的接受能力而定，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成一个老人家我也没有什么意见。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依靠外力改变的。就象现在，你在看我的这故事，那么，你就是我的俘虏了。我已经掘好了一个坑，我认为它足够埋葬我所爱的一切。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站在你的背后，伸手一推，你没有选择，不能后退，那么跳吧。孩子。
　　
　　三）
　　
　　团团是一只狗。很老很老的狗。据说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它就已经陪伴着我的爷爷很久了，据说我小时侯还曾骑在它的背上摔过跟头。后来奶奶从乡下带来了圆圆，那只又老又笨的老花猫，我就再不曾欺负过团团，因为从此我就有了一个我能够欺负得动的玩具了。可是让我恼怒的是在我欺负圆圆的时候，团团总会冷不丁的加入战团从后面或者正面把我扑倒，然后它和它的老相好首尾相逐的在我的哭嚎中跑走。
　　
　　团团和圆圆是老相识，我认为它们应该是老相好才对。就象那天我在街上看到的和妈妈并肩漫步的男人与我妈妈的关系一样。我在骨子愤愤的恨着，不知道是恨妈妈还是那个让母亲在大庭广众之下痛哭不止的男人。在奶奶还活着的时候我一样恨着她，不是她母亲就不会离开我，离开家。即便是爸爸死后的一年里，母亲仍是爱着我的，是奶奶逼走了妈妈。
　　
　　四）
　　
　　爸爸的死让我印象深刻。那天晚上我出奇的半夜醒来，就看见月光里爸爸消瘦的不能再瘦的身影立在我的面前。从我记事起，从来都没有看过他那么平静安静祥过，似乎他一直都在病着，在爷爷的口中我得知其实就是爸爸拖累了爷爷奶奶不能在乡下安闲，拖累了妈妈拖累了我们整个家。
　　
　　那天晚上，爸爸的眼睛象两颗星星一样闪耀在我的眼前，光亮，却无法让人感受到丝毫的温暖。他用枯瘦的手爪捋过我的头发，呼吸也一反常态的没有如风箱抽动样的令人难以忍受。但这种安详平静却让我恐慌，我翻身坐起，呆楞楞的看着那两颗小星星在我眼前明灭闪烁着。
　　
　　爸爸把我抱在怀里的时候我又听到了那种熟悉的风箱抽动一般的呼吸声，那干瘪的胸膛里传来的咚咚强健的心跳震得我晕头涨脑，虽然他的骨头硌得我很难受，但却有一种陌生的温暖让我忘记了恐慌，在我进入梦乡之前，又咸涩的水滴落在我的唇边。
　　
　　在那个晚上之前，爸爸从来都没有象那次那样的抱过我。而在那个晚上之后他再也不能抱抱我了。他死了，死在我的怀里。早起的爷爷在我的床上发现了失去了呼吸的父亲。在我惊天动地的哭嚎中强行分开了爸爸的环抱着我的手臂。
　　
　　五）
　　
　　从那以后，我拒绝任何人的怀抱。包括企图从我身上汲取些许慰籍的新寡的母亲。我无法想象爸爸的身体就是在我的怀里失去温度冷却到僵硬的过程。那双星星样的眼睛每天准时的在熄灯之后在我的房间亮起。我怀念那陌生的，温暖的感觉，但我更害怕那失却了弹性和温度的僵硬的身体和手臂，所以，我的房间几年里一直灯火辉煌，和家里的冷清对抗。
　　
　　爸爸的死，似乎只让我一个人彻底的绝望。妈妈不用在单位和家里来去匆匆。奶奶和爷爷也开始习惯夜里的宁静。只有我，怀念着父亲风箱样的呼吸和蕾鼓样的咳嗽，怀念着爷爷咕哝的咒骂着老天爷，奶奶踢倒痰盂的声音和妈妈温柔的话语：慢点喝，吃药吧。。。
　　
　　母亲是个好女人。这是奶奶和爷爷经常说的话。我并不清楚他们的评断的标准。但我认为奶奶说话很是言不由衷。甚至十分的虚假。因为爸爸的第三个忌日之后，奶奶就说要把妈妈嫁出去。然而妈妈并不愿意，这从他们的争论中我可以听明白。
　　
　　他们一直都认为我是个孩子。很懂事的孩子。除了爸爸死去的当天，我再没掉过一滴眼泪。他们只知道我很听话，似乎也很理解我肯让他们任何一个人抱我一下的理由，但他们谁也不知道我的恐惧和怀念。我只跟团团圆圆说：爸爸死了，我很害怕。
　　
　　妈妈，奶奶还有爷爷都试图在我睡着之后抱我一次，希望我能够重新接受他们的温暖，或者爱。但每一次我都会在第一时间惊醒，惊慌失措的对他们拳打脚踢。我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深深的哀伤和无可奈何的怜惜，这让我总是想起爸爸，那天晚上把我抱进死亡阴影的爸爸，那双晶亮的眼睛，那风箱样沉重的呼吸，和那滴落在我唇上的泪。
　　
　　在我固执的谨守自己的领地的日子里，奶奶的身体也开始日渐萎靡。圆圆开始整天整天的不理我，只是盘卧在奶奶的膝头沉睡着，似乎在汲取着奶奶最后的生气。
　　
　　团团也会赖在爷爷脚边，似乎比爷爷更加的老迈，爷爷怕累着它，迁就它再不到公园里看人下棋。
　　
　　在奶奶去世之前我去过一个叫学校的地方。那里很多和我一样长得小小的孩子们。他们每天喳喳的笑闹个不停。我不喜欢，以绝食抗拒再去那里。
　　
　　奶奶终于挨不住了。临死的时候她拉着妈妈的手不肯放松。直到妈妈满脸泪痕的点头给了她一个什么承诺。我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爷爷拎着我的脖领来到奶奶面前。我看到奶奶在笑，她说：不哭啊。奶奶要去见你爸爸了，奶奶去跟爸爸团圆了。
　　
　　我也去。爷爷一巴掌打跑了我痴心妄想的渴望。
　　
　　六）
　　
　　奶奶死了。妈妈开始和一个男人见面，领他到家里陪爷爷喝酒，还让我叫他叔叔。
　　
　　我是个听话的孩子。他们都这么以为。只有团团圆圆知道我不是。它们开始怕我。总是跟在爷爷的身边，不让我靠近。我更加的孤独。
　　
　　妈妈终于要嫁了。那个叔叔当着我的面跟爷爷说一定会照顾好我，还和爷爷商量是我们搬过去还是他搬进来的问题。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也没有人问过墙上的爸爸和奶奶。
　　
　　七）
　　
　　我终于寻找到了这样一个机会。爷爷跟着搬家的车子去未来的新家了。
　　
　　在这个阳光也阴冷的午后，团团圆圆躲在墙角互相依偎着。
　　
　　我对爸爸说：奶奶说她去看你了，是真的么？
　　
　　爸爸微笑着不说话。
　　
　　我又问奶奶：奶奶，你和爸爸在一起，爸爸的病好了么？咱家的痰盂给爷爷扔掉了。
　　
　　奶奶也不回答我，依旧是一脸的沧桑。
　　
　　我看了下躺在团团肚子上的圆圆，说：奶奶，没有了圆圆你很寂寞吧。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团团在屋门外呜咽着吼叫着。圆圆把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镜子中我的和它自己的脸，呜呜的呻吟了一声。我走到窗口，用脸颊蹭着圆圆的毛乎乎的大头：圆圆，奶奶想你了。
　　
　　八）
　　
　　我打开门，团团立刻冲进来。转了几圈也没能找到圆圆的影子。它先是对我咆哮了一会，既而变成哀哀的呜咽，咬住我的裤脚不放。我只能低下头，拍着它的脑袋说：圆圆去陪奶奶了，你不能去，你要陪爷爷。
　　
　　团团似乎听懂了我的解释。它应该比我聪明。它看看我，看看镜子，然后竟然跃到了阳台的花台上，我没有过去，因为我知道它能够看到窗口外地下暴露在阳光下的圆圆。
　　
　　团团又哀哀的低吼了一声。我转过头：团团，过来，爷爷快回来了。
　　
　　我走过去，团团伸出它长长的濡热的舌头舔着我的脸，耳垂，脖子。。。
　　
　　团团的牙齿真的很锋利，我躺在镜子边上，却看不到自己脸上的冷漠。
　　
　　我只来得及看到团团跃出窗口的影子，那毛茸茸的大尾巴笔直的竖立着。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凉，温度从喉咙上团团的齿洞里喷涌而出。
　　
　　在见到爸爸和奶奶之前，我忽然想：爸爸奶奶我，团团和圆圆团团圆圆了，那爷爷和妈妈是不是会很孤单？
　　
　　-----------------完---------------
　　
　　2006。10。01。
　　

------------------------
生命本是庸欲的轮回
灵魂再造真我的涅槃
一个字
一把剑
一篇文字
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