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黎明时，当所有人还在梦中，今秋的第一波风雨倾盆而至，天空黑压压的比黑夜还黑，风大雨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倒下来，整个福佑县都笼罩在一片水幕之中。雨一直下，一直下，直到傍晚才淅淅沥沥地收了去。
　　
　　大元呆呆地坐在饭桌前，爹一早就出去了为他去省城的事而奔波忙碌。可是这一整天他都精神恍惚茶饭不思，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耳畔边挥之不去的是其二的期待其二的叮咛：
　　
　　“大元哥，你真的要去省城吗？那以后我们三个是不是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在一起了？”
　　“大元哥，我好害怕，你娶我吧！我不要嫁给那只笑面虎！”
　　“大元哥……”
　　
　　“大元，怎么不点灯啊？你看，饭菜都凉了。我不是给你留了纸条让你不要等我么！”
　　“噢，爹！”
　　
　　李帐房刚从外面回来，虽然打着伞可这雨还是把他的身上的衣服全打湿了。他风尘仆仆满脸的疲惫，可是只要一见到儿子心里就踏实。可是儿子眼神游离的样子却让他有些担心，这些年他又当爹又当妈的把儿子好不容易拉扯大，儿子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瞒不过他。
　　
　　“大元，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放不下？”
　　“爹……我……”
　　
　　大元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昨天他还信誓旦旦地和爹说，他不想过早地考虑儿女私情一切以立业为先。可是，只是一夜的功夫他怎么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变卦了呢？难道要和爹说，他不去省城了，他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娶其二吗？他说不出口，真的说不出口。可是他忘不了其二的眼睛，那双满含着希望和期待的眼神，是多么的渴望多么的叫人心疼。
　　
　　“大元？”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昨天给他娘上香后，很晚才回来，几乎又是一夜未睡，在屋子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他早上出门前才刚刚睡着。李帐房看着大元心里暗自疑惑，他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已经隐隐地猜到了几分。
　　
　　雨停了，草木又开始疯长，而流言一样，只要稍被润色就会恣意地蔓延开来。只是一夜，只是一场雨，一个流言已不胫而走，在一天之后充斥在这个县镇上，东家长西家短，流言蜚语已成了最好的饭后谈资。至于从何而起无人关心，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世上的事从来没有空穴来风。
　　
　　大元迟早会知道，但李帐房从听到这个流言的那一刻起就早已下定决心，他不会让大元知道，他不希望大元被牵扯进来。他要儿子去省城，甚至去更远的地方。自己的一辈子就这么着了，可是大元不一样，他是李家的希望是他的未来他的全部！
　　
　　“大元，爹有话要对你说。”他语重心长，目光里是慈爱、是希冀、是寄托，是他一辈子的愿望。大元看着那目光，那目光仿佛已深入到他的身体里，他的心底里，温暖着照亮着也让他无所逃逸无所回避。他怎么忍心？这是他的老父白发苍苍含辛茹苦，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他。他怎么忍心就此毁了他的愿望他的梦想？是的，他微微一笑。他懂儿子儿子又怎会不懂他呢。只是，他要再帮儿子一把，他不允许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他儿子的志向。
　　
　　“大元，你知道爹为何一早出去到现在才回来，连一口水一口饭都顾不上？”
　　“爹……”大元心里惭愧。
　　“你要走了，明天一早就启程，爹都安排好了，就和你远房的堂表叔一起走。”
　　“什么？爹！为何这么快！不是说过两天么？”突然来的消息让他措手不及。
　　“总是要走的，早走也是走，晚走也是走，你一个人去爹总是不放心，正好今天遇着你堂表叔，知道他明天要到省城去，把你托付给他我就放心了。这是船票你拿好了，明天你堂表叔会在码头上等你的。”
　　“爹……”他捏着那张船票，心头翻涌。
　　“大元啊，爹本来也不想和你说这些，可是爹怕你出去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会让你迷失了本心。我们乡下人讲得就是淳朴二字，爹的积蓄不多，好不容易攒了这些都给你了。你可要争气一定不能给爹丢脸，爹以后就指望你了。一会吃完饭，收拾一下，就早点睡，爹明天送你上船。”
　　“噢……”他无语,心里那涌动的情感在这一刻已退至退至最僻静地角落里，象一朵花还未等得及绽放就要凋零。其二，这个在他喉咙口徘徊了很久的名字终于还是随着那一口饭一口菜一起咽了下去。只是好苦，叫他的胃紧紧地抽搐了一下。
　　
　　饭，终于是吃完了，可大元的心却始终难以平静，他总该去见一下其二吧，难道就这样走了？他的心到底还是放不下，那会让他一辈子不安心的！他忍不住左思右想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又小心翼翼地向父亲央求道：“爹，我想出去一下，和他们道别？”。
　　“不可以！”他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决不给儿子机会，难道他还不懂，这是为了他好！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他们得罪不起赵家啊！
　　“爹！？”大元不明白爹为什么忽然间如此绝情？
　　“唉！你这孩子！”他真是又气又恼，跺跺脚，胸口起伏不定，要怎么说这孩子才能明白！
　　
　　情根已种，惟有连根拔起。唉——他真不愿逼他，只是不得已，“大元，我知道你想见的人是其二，可是你不可以，你真的不可以！赵家七日后就来下聘礼，那丫头肯也好不肯也好，怎么着都是他家的人了。”他摇摇头，罢了罢了都说了吧，为了儿子的前程，自己的那张老脸都不要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听爹说，你去省城的钱是爹向赵家借的，为了这笔钱，爹已经和赵家签了二十年的卖身契，爹这下半辈子怕都还不清了！可是做牛做马再苦再累，爹也心甘情愿，只要你有一天能出人头地扬眉吐气。爹求求你，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能和那丫头有所来往，她是未来的赵家少奶奶，而我们只是……唉！你就死心吧孩子！爹这是为你好，你明不明白？”
　　
　　那一字一句啊都重重地敲打在大元的心头，就像一把斧子一下一下地劈着他，他的心好痛好痛，而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他终于知道九斤为什么那样说他，爹不是没有骨气，不是巴结姓赵的，爹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呀！“爹……”大元的双腿一软，当下就跪在了他爹的面前，他哽咽着真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不住地喃喃道：“爹，是儿子不孝！”
　　
　　李帐房说到此也早已是泪留满面，他看着儿子百感交集，就算他自私吧！可怜那丫头为什么偏偏是符女？那些流言怕是真的了，唉！不管她是符女还是将来的赵家少奶奶，哪一个身份他们都牵扯不起。唉！各人有各人的命！
　　
　　命？！它究竟是什么？其二、九斤、大元，命运的手将如何执掌着他们的未来？九斤不知道，大元也不知道，其二更不知道，只有黑夜和白昼，只有春夏秋冬只有岁月依然不变地轮流着更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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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愿在时间的长河里文字如同流沙，潮涨潮落后那些印记隐隐地延伸着，延伸着，证明我来过，然后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