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巍巍地打开那张已经被他捏成一团的纸，那张对他而言几乎是判决书的纸，上面说明的最后期限就是明天了。可是，他手上连零头都不够啊。医生说母亲长期营养不良，急需补充营养。他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他连最起码的一天三顿都保证不了，更不用说去买那些其实是必须的、但对这个家而言却很奢侈的营养品了。想起来他又有些恨那个狠心的男人了，虽然他还没有见过那个人一面。就在十八年前，那个负心男人抛弃了一个当时连二十岁都不满、已经大腹便便的女孩，也就是他的母亲。想到这里，他的心又颤抖了起来，母亲因为有了他，和娘家彻底决裂了，为了抚养他成人，母亲扫过大街、清理过下水道、还曾在城管犀利的眼神边缘处讨过生活，四十都不到的她看上去像六十岁的老太太，每次看着母亲爬满皱纹的脸，他都有想哭的冲动，可是母亲在他眼里永远是最美丽的。
　　他本想长大以后好好孝顺母亲的，而他也确实在努力着。一个月以前，当他拿着某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站在母亲面前时，她也是那么颤巍巍地打开，只是心情完全不同罢了。好事，真是天大的好事，他终于给母亲争了一把脸，不会再是那个小县城里，被万人嘲讽的对象了，从此可以抬头做人了。可是，幸福似乎不属于这个家，就在一家两口人欢天喜地的同时，恶魔同时降临了。
　　事情变化之快，在这里也就不详细阐述了。简单地说就是，母亲为给他筹集学费，瞒着他去黑血站卖血，感染了爱滋病。后来，就被送进了医院。
　　钱，钱，翻遍了那个被他们称做家的地下储藏室，只在一块被用做床的门板下找到了一个饼干的盒子，里头只有一叠零票，最大的面值也不过是十块，连碗鸡汤都……哎，都是因为交了学费的关系。
　　偷吗？母亲平时的遵遵教诲让他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更不能去伤害母亲的心啊！去卖血？不，他还没有到法定年龄，是不可以卖血的，而且，他对卖血产生了极度的憎恨和恐惧。那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但他相信总会有办法的！
　　“哎，时间差不多了，该给妈妈送饭了。”看着那锅烧糊了的白菜煮饭，他只能是无奈地摇摇头。为了省钱，他每天必须几次往返于相距二十公里的医院和家之间。
　　“路上人来人往的，他们有没有烦恼呢？有没有人和我有同样的命运呢？他们的妈妈也许都健健康康的吧，他们也许都没有挨饿的经历吧……”
　　“不知道妈妈今天怎么样了，去医院会不会撞见那个刘大夫啊，他会不会又向我催讨医药费和住院费呢……”
　　“马上要开学了，我到底要不要去上课呢？如果不去，这么些年不是白读了吗，妈妈也不会同意的吧；可要是去了话，离家那么远，妈妈就没有人照顾了，也许饭都吃不上了……”
　　……
　　……
　　……
　　后来呢？怎么了？谁也不知道怎么了，怎么他就没有看见红灯亮了，怎么卡车司机就没有看到这个衰弱得不成人形的小伙子呢？
　　反正，最后卡车司机赔了那位母亲一大笔钱，保险公司也赔了很多（学费里包括保险费）。反正两笔钱加起来，是差不多够那位母亲的医药费了。
　　后来有目击者说：“不是司机的错，司机按喇叭了，可是那孩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反正就是心不在焉的，还是那么一直往前走，好象没有听见似的。”
　　也有人说：“那人好象存心寻死似的，就往机动车道上走，交警喊他，他也不理。”
　　但谁也说不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人们只知道一个伤心欲绝的老女人，拍打着那个小伙子的身体，不停地喊：“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