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下了小雨,缓去了常日的燥热炎闷,给府里带来了清凉的惬意。素女含笑静坐房中,手掂针线,在白绫上刺绣着鸳鸯。那憨态可掬、彼此相偎的水鸟儿,那微微起皱的清涟,那红菱白荷田田绿叶,在素女的巧手打造下,栩栩如生。
“这辈子,我们就要像它们一样。”不久前甘宁带她外出游玩时,对着江面上成双成对、时而高飞、时而俯冲的白鹭,许下这个承诺。
但素女却手指柳荫下的鸳鸯,娇俏的撅起红唇,似嗔非嗔地横了甘宁一眼。
甘宁会意,便莞尔点头,将她搂在胸前。
只羡鸳鸯不羡神仙——素女忍不住轻笑出声,幸福都被她刺入了手中的绣活之中。
“夫人这么高兴啊?”乍的,背后响起孟云烟的声音,素女急忙回身,让位,请她坐下。
素女对孟云烟还是怀着一份感激之情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孟云烟撮合了她和甘宁。
而孟云烟也会偶尔过来看她,与她诉说些家常话,打发这无聊而漫长的岁月。
素女觉得,孟云烟对自己还是友好的。因为,她从不吃自己占据甘宁整个身心的醋。而且经常点拨和相告她对甘宁喜好的了解。
这一点,让素女对孟云烟消除了戒备和防范之心。
素女微笑道:“姐姐莫如此称呼,还是叫我素儿好了。”
“嗨呦,这可不敢。现在全府里谁不清楚,素儿你已经是这将军府的女主人了。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以后,云烟还要托夫人多多关照呢!”素女最近安逸得有点头脑迟钝,听不出孟云烟的语气怪异。她只是羞赧低头,继续着飞针走线。
“好精致的绣活啊!哎,夫人才貌双全,怪不得能把将军迷恋得三魂丢了两魂半。对了,夫人,将军今日又出去赴宴了吗?”孟云烟凑身到素女身旁问道。
“是啊,今日周公谨将军摆寿宴。他与将军私交甚好,恐怕又要酩酊而归了。”素女略带幽怨道。
“哦,那夫人可要准备好酸梅汤了。夫人,将军觉得那酸梅汤调制得如何?”孟云烟问道。
“将军非常喜欢喝。素儿还要感谢云烟姐传授我的调制之法呢!”素女起身敛衽,被孟云烟急忙阻住:“这哪儿的话,夫人居然和我如此客气,真让云烟惭愧。”
“孟家姐姐,你还是叫我素儿吧。在这个府里,只有姐姐一个人对我推心置腹,嘘寒问暖。素儿愿和姐姐结为金兰姐妹,一起服侍将军。”素女手握孟云烟柔夷,诚恳道。
“这……”孟云烟迟疑道。
“姐姐千万不要拒绝!请先受小妹一拜!”素女立刻下跪行礼,吓得孟云烟急忙扶起:“好啦好啦,由你啦!”
二女相视一笑。继续坐下品茶说话。
“其实啊,这酸梅汤的调制之法我可不敢居功。是府里人告诉我的,听说啊,是府里那个被将军射杀的厨娘……哦……没有没有。”孟云烟兴致勃勃道,忽然感觉失口,急忙打住。
“什么?”素女却被“将军射杀的厨娘”这七个字噎在了喉中,感觉呼吸间,气流都有些阻塞。
“姐姐……”她狐疑的微蹙柳眉。而孟云烟却急忙打开带来的糕点盒,笑着掂出一块酥糖,送到素女唇边:“这是我家乡洛阳出产‘一盒酥’。甘美香甜,入口即化。妹妹尝一尝。”
素女却敛了笑容,推开酥糖,正色逼视着孟云烟,逼视得她那张白嫩的脸颊泛起微红,躲闪的眼神写满了紧张、后悔。
“你府上的厨娘犯了过失,逃到我大嫂乔夫人那里,乔夫人怕她遭你杀害,把她藏匿起来,没有马上送回。后来你进宫朝见我当时还未过世的大哥孙策时,我大嫂才将人送还给你。你答应过乔夫人不杀她,可是你把她带回府里后,竟将她捆在树上,亲手射死!为什么你要对女人这样的狠,连我大嫂的面子也不给。”素女忽然想起了自己偷听到的公主孙尚香口中提出的厨娘之事,一把抓住孟云烟的左手:“姐姐,你知道的是不是,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肯告诉妹妹?”
“可是……这是将军府中人人缄口的忌讳啊……妹妹你别逼我……”孟云烟欲图离开,却被素女紧拽不放:“既然如此,姐姐你为何要教我学做将军忌讳之人调制的酸梅汤?难道姐姐是别有用意!”
“不,我没有。我孟云烟若有此意,宁肯遭受五雷轰顶而死!”孟云烟瞪目高声,严肃道。
“那请姐姐告诉我,我真的很想知道有关将军的一切!”素女眸子里写满请求,迷惑,无奈,还有渴望。甘宁那如谜般的过去,也许就只有孟云烟可以揭开。
“……好,那我就为了我们姐妹之情,以诚相告。只是求妹妹千万不要泄露出去这是我说的。”孟云烟深吸了口气,沉声道:“那个被射死的厨娘,其实曾是将军最爱之人的侍婢!”
是夜。
醉意熏然的甘宁被仆人搀扶着回到卧房。他口齿不清地嘟囔:“素儿,素儿,你为何不点灯?”是啊,为何不点灯呢,这房间里一片漆黑,如墨一样,窗子虽然开着,但雨后的夜是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
“该死的奴才,还不快点灯!”甘宁一把推开身边的仆人,烦躁地挥舞着袍袖,想轰走这令他感觉不爽的黑暗。
“是我不叫点灯的。”无边的黑色里,响起素女冰冷的声音。甘宁“恩?”了一声,循声辨位,一把扑到床边,拥住了那熟悉的温软的身体。
仆人正好点起火褶子,又燃起烛火。
甘宁醉眼朦胧间,竟看到怀中素女那苍白的脸庞上残留泪痕。他伸手触碰素女的脸蛋,的确湿漉漉的。“我的素儿,谁又惹你不开心了……呃,告诉我,我杀了他!”
“杀了他,你就这么喜欢杀人吗?”素女的声音冷漠而尖细。像针一样扎进甘宁耳膜里,令他大觉奇怪。
但是甘宁现在浑身粘糊糊,衣服上浓烈的酒味令自己觉得刺鼻。也没有往日的耐心来研究素女此刻的反常。只是顺势倒在床帐内,说:“去叫下人给我打水,我要洗澡!”
素女站起来,却不动。她的背影在烛影摇红中显得格外纤弱。
“素儿,来给我宽衣!”甘宁呼道。他自己怎么也解不开衣带,有些恼火。往日素女的体贴温柔都哪去了?
素女却跟没听见一样,半点反应都没有。
“你!”甘宁气结,但随即笑了,心想一定是小女人恼自己回来晚了。强打精神,软语道:“素儿,好人儿,过来帮帮我。”
素女这才转身过来,转动双手,让外衣从甘宁身上滑下,灯光中,甘宁的身体精瘦而年轻。她想起第一次和甘宁赤裸相对时,自己是闭着眼的,所以只听到他微微的气喘,和连绵不断“素儿、素儿”的呼唤。
“素儿、素儿……”如今想来,却让素女感到了生命的绝望。
“素儿是你的曾经……”她颤声道:“她姓乔,对吗?”
------------------------ 昨夜,我看见自己的灵魂披了一件寒裳,拂着冰、踏着霜,迎着冷冷的月光,去寻找冰山下的岩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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