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闲了几天，母亲说你去看看你漆爷吧。他已经卧病在床好几月了，你难得回一次家，下次来就怕看不着老人了。
　　 于是我简单的准备些礼物，跨过小河去了他家。六月的阳光很暖和，漆爷在台阶上晒太阳。
　　 看着我来了，他颤巍巍的站起来。呵呵的张开没牙的嘴笑了，嘴里咕哝着什么我也听不清，意思是让我进屋。我说不用了，咱们就坐台阶上晒会日头吧，房子阴的很。他孙子说爷耳朵已经很背了，我就对着他耳朵大声重复了一遍。于是他又坐了下来，示意我坐在傍边小凳上。然后又做着手势让孙子泡茶去。
　　 交谈着很费劲，但他执著地想搞清楚我这几年在外边的景况，因为我曾经是他的学生。至今我很清楚的记得，上小学一二年级时。他教我们唱歌时优美的嗓音和神采奕奕的打拍子。我刮了光头在讲台上演蒋介石让另外一个老师责打，我梗着脖子和老师犟嘴，他将那老师叫到里屋我偷听到说一席话：“这小子你不能打，好好说他听话得很，一打就和你作对。”后来那老师将我叫进去给我洗脸，安慰我。但我记住的是他在一边微笑的眼神。
　　 但如今他竟然衰弱苍老成如此模样，目光浑浊，白发稀疏。当年和我爷爷在酒场上那威风的大背头和豪气的手势只是回忆了。那时候爷爷叫他老帅，我打心眼里就认准他是老帅。多气派啊，动不动还吟两句诗：“天子呼来不上船，爷爷我是酒中仙。”行酒令时他就像教我们唱歌一样，一心敬你、八台高坐、五福临门......。爷爷现在动不动还背着手骂骂这个儿子，领领那个孙子。一不开心就四个儿子中间拣一个高声大骂一通，声音震得山前回声缭绕。但爷爷的老酒友、老邻居——漆爷已经是风中残烛，只能每天对着阳光、眯着老眼等日子了。
　　 傍晚的日光下，园子里还是那两箱子土蜂，密密麻麻飞来飞去得忙碌着。打我记事起，每年八月十五，我们都能吃上他给我们每家的几瓶子蜂蜜。那滋味能甜到心里面去。我们常常趁他不注意在蜂箱前捉全身漆黑的那种蜂装到火柴盒里玩，它是不蛰人的。但无意惹了工蜂，脸上几箭射的又痒又痛，就大声哭叫起来，他就匆匆跑出来，一边骂着蜂不长眼蛰了这么心疼的娃，一边找些大蒜或清油抹在我们脸上。这些蜂养了也有二三十年，一代一代繁衍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代了，它们不知道等它们分家时在新的蜂王带领下飞到那棵大树上，主人已经再不能拿一个密封的笊篱抹上蜂蜜罩在它们头上念叨着让它们回家了。而此刻痴痴坐在蜂箱前的我，也不是当年拿它们祖先的生命开玩笑的顽童了。
　　 告别出门已经是暮薄西山，他颤巍巍的要站起来送我，我扶住了他。然后对着他耳朵大声说下次我回家再来看你，他笑了一下，含混不清地说，下次？下次怕见不着了！
　　
　　 三月后，在不远的省城。父亲打电话时说，你漆爷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