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孩子问：爸爸，我为什么看不见闭着眼睛的我？小孩子的诘问总是接近哲学，（让人惊愕、匪夷所思。想着小孩子的疑问，我的思绪游弋到了另一个问题——闭上眼睛做梦。
　　
　　睡觉时，我们闭上了眼睛，大脑里的每一个细胞、每一道纹路，都在我闭上眼睛后伸长出感觉的触须。触须延伸着，引领我进入——一个必须闭上眼睛才能真正进入的世界。梦中乾坤大。人和事像风飘来飘去，像云变来变去。没有时间。一切都是偶然，。一切都是片断。瞬间相接，瞬间即逝。节外生枝、节外生花。闪转腾挪，浑然天成。什么都发生，什么又都不发生，全不由主观控制。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事。水远山遥的人和事也能牵扯到一起（前几天，我曾在梦中和一个死去了十几年的少年朋友共叙家常，我们手拉手走过热闹的街道，天空有巨大的鸟盘旋）。所有的事都不生根，难以续接。你偶然惊醒，就是和一个片断永远失之交臂。你重新闭上眼睛，渴望再次沉醉，好梦却无法再续。赤橙黄绿都是感觉出来的。一滴水冰凉地坠地，看见了，却听不见声音。
　　
　　梦中的世界秩序奇特，个体与自然神秘而畅开地亲密交流。有无限舒展的心；有日常生活的经验；有无穷尽的情绪：仰慕、欲望、愉快、沮丧、懊恼、开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白日里深埋心底的暗恋可以化作幸福绕指柔。不愿面对的尴尬、不愿意证实的心灵的阴暗，会突兀而来，惊你一身冷汗。有追问，很尖锐。追问在暗中逼近时，良心是无法遁形的。
　　
　　大多数梦中经历，醒后永远无法想起，鲜活魅力很快消失。能向人复述的都是残片。有一段时间，我心血来潮，想记忆这些片断，想从这些被记载的片断中，寻到一些蛛丝马迹，想从这蛛丝马迹中找寻梦境和我睁开眼睛看到的世界应该有的某种关联和暗示。
　　
　　做梦，是个体独特的经历。我们没有同谋，无论喜悦还是悲伤，都只能我们自己面对。我曾听说有夫妻同时做了相同的梦，醒后，相互复述，大吃一惊。这种事总是少的，我怀疑其相同也是大体一致，很多细节未必一样。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闭上眼睛，心灵回到了一个角落。那个角落很奇妙，只为感觉和情绪留着。让心灵在那里自由飞翔，自在流动，无须打扰。灵性的成长，惟其虚空，方能清越。
　　
　　我们面对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明亮的、逻辑的、有规律的、有秩序的世界；一个黑暗的、隐蔽的、片断的，有寓意的世界。我们在两个世界穿行，我们通过“睁眼”和“闭眼”完成这两个世界的转换。闭上眼睛的我们，有时，反而能看见一个真实的自己。哪个世界的我更接近“我”的本质？我不说。我知道。
　　
　　我喜欢明媚温暖的梦：那是心灵的沐浴。是夜间悄然绽放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