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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心月方舟 收藏:1 回复:3 点击:4763 发表时间: 2003.06.13 11:01:30

不落的月亮


  
  
  爷爷是在一个月朗星稀、月华如水的夜晚离去的。
  
  家乡的人说:爷爷特意挑那样的一个夜晚来走完自己的人生,就是想将他纯净、清澈的为人保持到生命的终结。
  
  八年前夏季的那个月夜,是我一生难忘的时刻。熟睡的我被急促的敲门声生生的拉回到了现实中。我和弟弟迷迷糊糊地踏上了回家乡的路。一路上,我没有说话,那种不祥的预感让我的心凝重起来。晚上的月光很清、很静,如安静的河幽幽地流淌在大地上,周围的事物清晰可见,远远近近的灯火明明灭灭地眨着。而这明明灭灭间又有多少个生离死别的故事在上演呀!
  
  爷爷就是在那个夜晚去世的。他一直等到他的亲人回到身旁,他的生命之钟才停止了摆动。是呀,他怎么忍心抛下他曾经从小看大、背在背上、扛在肩头的亲人悄悄地离去呢?那种牵挂和深沉的爱让无助的生命迸发出不可比拟的力量,世间有哪一种情比它更持久、更无私啊!
  
  童年的印记里,爷爷似乎对我并不十分的疼爱,与弟弟相比,他似乎更偏爱一些。爷爷不善言辞,只有在弟弟的面前才会滔滔不绝,甚至还能吐出诸如乖宝、命根之类赤裸的话来。他叫起弟弟来更是韵味十足。弟弟叫志,他每次叫起来都眯上眼睛,堆起满足的笑容,亲亲的、绕起舌头,发出长长的“志―――”音。那个声音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成为了一种维系两世人的纽带,想起爷爷就会想起那个亲亲的、长长的声音,有时听到“志”音就会不由地想起爷爷。
  
  幼时的记忆里常在流火季节的夜晚跟着爷爷去村外的场地上游戏、撒欢。那时,风很轻,吹到身上就像羽毛掠过一般。周围的村子融化到了灰色的天幕中,隐隐约约能看见黑黑的轮廓,一切都进入了沉静的世界里,村子里稀落的狗叫声在很远的地方还能听得到。那走路都要飞的年龄里无论做什么都充满了兴奋和快乐,我们饶有兴趣大做着成年人想不明白的事,一直疯到全身没有一点力气才肯罢休,于是就干脆躺在地上看辽阔的天空和永远眨着眼睛的星星,听爷爷讲那些早已熟记于胸的老故事。那时星星离我们很近,周围都充溢着闪烁的光彩,娓娓的话语和着月色流淌。从善良的木头人到神笔马良到会说话的老牛,虽然我和弟弟都能流畅地讲给小伙伴听,但每次仍然像刚听过一样津津有味。牛朗和织女忠贞不渝、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在童年的记忆并没留下太深的印象,倒是那头会说话的老牛常常使我充满的艳羡和期望,竟然幻想自己养的那只灰色的小兔子有一天也能说起话来,然后我就能握着它的耳朵飞到天宫里去。天宫的风大吗?牛朗和织女还在天上吗?我问爷爷。当然在!爷爷肯定地回答,然后就用手指指给我们看,那手指在空中迟疑了一下,终于找到了两颗替代品。没什么特别的呀!失望之余,我忍不住叹息道。美丽的银河在哪儿?这次,爷爷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圈以后,始终没有着落,只好沮丧地垂了下来。
  
  虽然爷爷在我无休止的追问下常常哑口无言,但爷爷在同龄人中仍然是一个有学问、有见地的人。我上中学的时候爷爷背起百家姓来仍然令我咋舌。爷爷最喜欢的是历朝历代的故事,讲起来也是津津乐道。听邻居家的二爷说,爷爷年轻时候能把中国的先皇五帝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串起来讲给二爷他们听,常常令他们敬佩不已。虽然后来际遇未能使爷爷从事此道,但举手投足间仍然不乏儒生之气。
  
  命运会毁掉一个人,同时也会打造一个人。爷爷在磨难中不得不放弃自己或者是前辈为他设计的生活方式,去适应另一种生活。他打过短工、做过生意,甚至还干过苦力。小时候,我趴在他宽宽的背上,脸总是能碰到他肩膀与脖颈上坚硬的“肉疙瘩”。爷爷说,那是年轻时候挑重东西压的、磨的。爷爷身材魁梧、高大,走出路来“蹬蹬”有声,如捣石臼一般。童年时候我一直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和奶奶能从房后的脚步声中听出是不是爷爷回来了。奶奶对爷爷的走路太“狠”十分反感,因为爷爷的袜子往往是今天新穿上,明天就能在脚底“捣”出一个大洞来,奶奶每次缝补总是要埋怨一番。爷爷就十分的抱歉和愧疚,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每次我看到爷爷受窘,就对着他大笑不已,惹得奶奶也忍俊不禁。
  
  爷爷是个虔诚的回教徒。他把遥远的麦加作为他心中的圣地,真主安拉则是他顶礼膜拜的主人。每次他用真实而不加任何修饰的嗓音念出那绕口的阿拉伯文,那神圣、庄重、专注的神情让我迷惑,也让我产生望而生畏的敬重。自从他生病之后,对宗教的信仰程度比平时尤甚。我每天天不亮就能听到他拖着因脑部血栓而迟钝的病体,轻轻的起床,压制着咳了两声,就走向他心中的圣殿――精神托寄的地方。他能学会很多别人听不懂、也记不下的经文,还时常的教导我和弟弟。夏季的麦场就是我们最好的学校。我们仰面看着苍穹,除了听故事外,还不得不学一些简单的经文,因为这是爷爷给我们讲故事的代价。夜很静,爷爷低沉的嗓音在空阔的天幕下显得清晰、响亮,渐渐扩大、散开,最终幻化成一种接近空灵的诉说。我们不得不屏息凝听,仿佛一点儿小的动静就能惊动某个无处不在的神奇的精灵。我们就在这种又惧怕又惊奇的心情下学会了很多的经文。虽然我一直不明白这些经文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那些弯曲的文字代表我们中文的哪个方块字,但爷爷说,学会以后,你就在真主的庇护之下,没有什么可以伤害你了。几年的哲学教育,我自然不会相信这些唯心的东西。但每在黑夜里行走,恐惧袭来,我却会喃喃的自语,念起清真言,想起了爷爷,仿佛他就像以前一样用他的大手拉着我的小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家乡的小路上,和着风,衣袂飘到我的脸上,带着浓郁的汗味……我的恐惧顿时减少了很多。我想,如果有个神灵在暗中保护我的话,大概只有爷爷吧!
  
  爷爷身体健壮,从未生过病,他去世前一天,仍然在忙碌,丝毫没有感到身体的不适。他就那样静静地去了,没有凝结的牵挂,没有对生命的痛苦挣扎,没有和亲人分别时肝肠寸断的痛,就像他平时沉沉地酣睡,一觉就再也没有醒来。对他来说,醒来也许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
  
  由于爷爷生时为人厚道、谦和、热情,乡亲们用自己朴素的方式表达对亡人的悼念和哀思,他们送来了悼念的物品,在断断续续的哭泣中述说着亡人的种种好处。我就守在爷爷的身旁,像小时候听爷爷讲故事时一样安静和专注。白布下那魁梧的身躯,昨天还是那么的鲜活呀!安祥的面庞仍然那么富有光泽和红润,褚石色的皮肤弹性十足,他的嘴微张着,像平时酣睡一样,似乎还能呼出轻轻的鼾声。我伏在他身上痛哭的时候,他的身体仍然温热。那原本鲜活、坚韧的生命怎么就在这一刹那间就终止了呢?我在心中一遍遍地追问着。然而他确实已经离去了,剩下的就只有那渐渐变得冰凉的身体,和满屋子真实而又空洞的哭声了。
  
  爷爷离去之后,有很长时间我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有时候我在沉思的时候,常常能感受到他坐在我的旁边,静静地守侯着我,等我回头给他一个微笑。有时候我就回过头去笑,换回的却是深深的叹息。月夜我在外面散步,常常迷起眼睛,想象着去清真寺做礼拜的情景来。我躲在爷爷的身后,被爷爷诵读祷文的胸腔共鸣震颤着,我从爷爷的长衫后面探出头,看到的却是一片肃穆的世界。那时我仿佛觉得,爷爷就站在那里,在被全世界祈祷和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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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灵魂变得苍白无力,当干涸的心河泛不起涟漪时,才发现原来忘了给自己一片思索的空间,忘了给自己清泉的源头,让我活着却没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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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帖


回复人: 蓝雨 Re:不落的月亮 回复时间: 2003.06.13 11:11

    不落的月亮 月亮纯洁的象征 纯洁不落~~~~
  文章写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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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数不多的真爱 来自于无数失恋痛苦的锤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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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文依 Re:不落的月亮 回复时间: 2003.06.16 09:28

    我的爷爷去的时候
  我没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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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绿灯的路口请握住我的手,带我一起走

1 篇回复    查 看 回 复    回    复    

回复人: 静雨 Re:不落的月亮 回复时间: 2003.06.24 21:53

    真情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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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不见人
但闻人语响
返影入深林
复照青苔上。
是静。
闹是人间烟火的快乐
静是不着一字的幸福


这样的静,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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