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先生来到墙根下的时候，那些早已坐在那里的老人们把话题扯得很远很远了。但很快，大家就都注意到四先生耳朵上戴了一个象黑扣子似的东西。那东西有一根线与手腕上的象手表的东西连在了一起。
　　 这一下，老人们的话题便集中到手表上来了。大家纷纷问：
　　“你那老‘上海’昵?
　　 老“上海”是一块国产表。每天吃完饭，四先生总是来到这里坐下，把老“上海”从贴身的小口袋里掏出来，放在耳朵边，边听人们说笑，边听那国产表里面的声音。这已经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了。
　　 他是盲人。但他不是睁眼瞎。娘生下他时，他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睁大着看着世界。那年正逢满清最后一个皇帝退位。他长到十六岁上，在城里当铺学徒时父亲给他买了一块旧怀表。从此那只旧怀表陪伴他大半生。“九一八”事变那年，一场大水冲毁田地和房屋，他只得举家迁徙来到东北，投亲靠友。在东北一呆就是三十年。挖煤、铺路、剃头、做买卖，什么都干过。最后，被日本人拉去做苦工。活又脏又累，饭也吃不饱，整天挨打挨骂，受尽了折磨。一次，他偷偷逃跑被抓了回去，两只眼睛被日本人刺瞎了。他昏死过去，被遗弃在“万人坑”里。命是保住了，眼却再也看不到东西了，时间一下变得漆黑一团。在以后的岁月里，他没有光明，没有金钱，什么也没有，只有那只旧怀表陪伴着他。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养成了听表的习惯。那只旧怀表对他来说是一位相知相伴的亲人啊。他把它放在贴胸的口袋里，不时地拿出来，听那“滴嗒”声，抚摸着那光滑润泽的表面，如同抚摸自己坎坷的一生。
　　 是啊，八年抗战，日本鬼子投降，三年解放战争，蒋家王朝的覆灭，新中国的成立……这一切一切都在他的抚摸、倾听中度过的。
　　 l949年，四先生曾经救了一位受伤的解放军战士。这位战士在他家住了两个多月，后来，担任了这个县的县委书记。1958年，这位县委书记给他送来了一只崭新的上海手表，说是报答它的救命之恩。
　　 也就是从这一年始，四先生鸿运高照，结婚生子，开始了新的生活。他把那只旧怀表扔掉了，戴上了上海表。因为，这只上海表是他的荣耀和自豪的象征啊。
　　 虽说，后来文化大革命时，老县委书记被打倒，四先生差点受株连，但，粉碎四人帮、改革开放后，老书记的问题被平反，也着实让他再次风光。
　　 如今，儿子成了远近闻名的乡镇企业家，生活越过越滋润。这不，昨天，儿子从香港回来，给父亲买来了一个洋玩艺，叫什么四先生不知道，只知道它会说话、会唱歌、会报时间，可以听收音机。
　　 那帮坐在墙根下的老人们，争着抢着看这没有见过的新玩艺，竟然不知说什么好。至于那块老上海表，自然象“老怀表”一样，成了四先生家的古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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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