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确切地说，林是在35岁的时候，认真地考虑是不是要离婚。以前也有过大吵大闹地，大声叫喊“不行就离！”但真的没认真地想过。现在，这真是个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
　　有一天，林的朋友周多和老公闹意见，找到林哭诉，声泪俱下地说“离，一定离。”林觉得没必要，又没有第三者，干吗啊。
　　“不知道不等于没有。”
　　一时间，林的心里被触动了。是啊，不无道理，离不离，跟第三者其实没关系。
　　林有点怪怪的，自己也觉得了，疑心，小心。但是天生粗心的人，要一时细心起来，还真是难事。林觉得自己要生病了，心里上的病态，算了，何苦呢？
　　此后，林就在自己的时好时坏的情绪里晃荡起来，十天和风，十天细雨。忽一日晕天暗地，林觉得自己真要好好考虑是不是要离，好象只有离掉了，这些痛苦才能彻底解脱，但离了以后，还有什么痛苦会来？林不知道，林决定用一个月的时间来弄清楚。
　　
　　二
　　
　　有成就的男人，一生有许多重要的机会。如果出生贫困之家，至少还有三次机会。一次是读书上学，受到良好的教育；二是结婚成家，成为金龟婿；三是面临时代转接，抓住大机遇飜身。而有个成功的女商人对女人的一生总结出四个阶段：一是从小要生在一个温馨的家，康健成长，要生得好；25到35，要长得好，嫁得好；35到55岁要有一个良好的心态，心态要好；55岁以后要有钱，钱最好。男人在感情上比较理智，女人更多地相信梦想。刘光是前者，林却不是后者。也许正是这个原因，10年后，事业上的成功来临，而婚姻的危机也同时到来了。
　　
　　三
　　
　　林找个机会到乡下住了十几天，头几天还新鲜地下地、喂牛什么的，热情一减，顿时觉得百无聊赖。
　　农人起得早，睡得早，林白天一个人在院子里转，看看园子里的西红柿是不是放红了，瞧瞧油亮的茄子是不是挨到了地上，把压水井打扫得干干净净，再就是搬一把四脚的木头凳子，坐在阴凉地看向日葵。心想这真是好东西，又好看又好吃。
　　晚上，睁大眼睛看园子里的剪纸一样的风景。天空其实不是黑的，是深蓝，浓密的湛蓝；月光不是白的，是浅灰。
　　向日葵象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影子更加诱人，一点轻风，轻微地摆动腰枝，魅眼似地撩人心思。
　　夜色下，栅栏、房角、树影、山形，都变得那么纯净，那么贤淑，就连虫儿的鸣叫也那么动听。
　　夜色里，一切都隐去了真实的色彩，隐去了喧嚣，也隐去了欲望，又简单又真实，让人那么放心地享用。烦恼在纯净的夜里不见了。
　　要回城的时候，林告别农人夫妇，心里想，自己要做一棵向日葵。
　　
　　四
　　
　　林见到周多时，刚从乡下回来。两个人相互地吓了一大跳，周多瘦削地象根筷子，林又黑又胖的样子蠢笨得可笑。
　　“农家饭养人啊。”林自言自语似地解嘲。
　　周多则简单地说“人不养我啊。”
　　 “离了。”说完，眼泪洪水似地溢出来，把瘦削成一条的小脸冲得一片狼籍。
　　“做棵象日葵吧。”林诚肯地说。
　　
　　五
　　
　　男人的色分好多种：低等的色狼是带点可爱在里面的，色象个商标似地明摆在脸上，眼睛放光，巴不得把人全身上下罩起来，嘴上不停地说些暗示地话，直白得让人起鸡皮疙瘩，色得天真。稍强一等的则较前者多戴了一副眼镜，目光在背地里把人贪婪地吞下去，不动声色地占便宜。最高等的是猎人，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把花容月貌感动得投怀送抱，还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刘光是男人，是男人就离不了色。不过，他是那种心动神动，没有行动的人。这是他的度，见多了岁月场上的真真假假，有情无情，刘光把自己当作一个看客，看表演似地只看不做，做局外人，享受无边。他觉得自己很高明，很多人不明白这才是色的顶级享受。
　　色即是空，不是说什么也没有，而是一种对待事物的态度，他达到了，朋友们称他为君子，他一笑置之，哪里有君子！
　　
　　六
　　林离开周多回到到家。
　　 天近傍晚的时候，远处的天空一片铅灰色，林无端地觉得要下雨。
　　 雨声仿佛应了她的心思似地开始绵密地落下来，连天接地地扯起了稠密的烟雾。往常这时候，她总会想刘光是不是带了雨具，今天想到这，不由地笑了。是啊，他现在已经用不着她操心了。
　　手下的人比自己的媳妇想得还周到，刘光有次这么调侃她。
　　闲下来了，林有好多时间可以想心事，她有好多年没想自己，只想儿子和刘光，现在好了，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可是又无端地觉得失落，实际上她一直在得啊：儿子在长大，丈夫总在升职，自己也清闲了许多。但她明明感到在失去，是什么一时半会也真说不清。
　　窗外的雨是应了她的心情来的，有些闷，有些怅惘，又夹杂了些许牵挂，她就一直在窗前站着，静静地，什么都不想。
　　
　　七
　　
　　刘光忙了一天，有些东西要写，就让办公室的人先走了，天暗下的时候，刘光才出门，这才发觉下雨了。好在雨不大，路也不远，刘光就一直步行回家。
　　走在雨中的感觉还真是好，刘光甩甩头上的雨珠，倒有些高兴，心想：雨和酒都是好东西，掺入了人的感情色彩。雨象女人，温柔又带些忧郁，温暖又带着清凉；酒象男人，热烈又豪迈，能把人燃烧起来。这样想着，一点没觉得冷，步履轻盈地到了家，家里是这样地静，没开灯。刘光以为林还没回来，走进门廊，刘光忽然有些不快乐，本想林今天会回来了，却没有，招乎也不打。
　　这么冷清，打消了他的好兴致，刘光在门廊迟疑一下，反身又出去了，雨天喝点酒，不是挺好吗？刘光边走边打起了电话。
　　林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刘光进来，
　　她有点意外，又有些惊喜。刘光没打伞，这样子让她想起年轻时候的他们。林没动，静静地享受着这份美好。她在等，等刘光进来，给他一点小意外。刘光重新走进雨里的身影纠疼了林的心，那一点甜丝丝的感觉变得格外酸楚，林一动不动地站着，良久。
　　
　　八
　　
　　有时候，就差那么一点，事情就走向了反面。
　　
　　九
　　
　　林家附近的小酒馆充满了旧日的情调，刘光一头钻进来，店里的温暖扑面而来，让人感觉舒适放松。刘光点了几样特色小菜，要了一瓶酒，心想，近来能这样清静地吃顿饭也真难得，不知道李子会不会来？刘光不等他，先自顾喝起来。
　　李子到的时候，刘光已经喝了一杯了。李子看他一个人，就说“让老婆扔了？”
　　“180，誰扔得动啊。”刘光应着。
　　李子是刘光和林的同学，很熟，大小掌故彼此都知道得清楚，老开玩笑。李子还在学校做教员，一副不上进的样子，因为没有那么世故，和刘光交往也长远起来，成了闲友、老友。两个人从不上大酒店，就爱在这小酒馆泡，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乐得自在清静。
　　
　　十
　　
　　冷战是知识阶层婚姻裂隙的起点。因为是知识阶层，要自尊和面子，要人前的和睦和显贵，所以冷战是最好的选择。
　　林也这样地开始了自己不快乐的婚姻，其实女人是十有八九小题大做的，越是在她们认为重要的事情上，越是如此，越是这样，事情就越糟。林是这样地看重自己的婚姻，所以就陷入了不能自拔的境地，不得轻松，不得解脱。
　　林没有开灯，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窗外雨声四起，林的心也潮湿地要流出水来，仿佛自己已经软化了，成了一滩泥水。是啊，自己在刘光的眼里何偿不是这样呢，以前，林一直觉得自己是莲，现在不同了啊。
　　林陷入了无边的悲哀，和连天的细雨一起，把这悲哀漫延到了整个世界。女人在感情上得不到满足，就象男人在事业上得不到承认一样，充满了失败感，失落感。
　　林沉默着，在自己的痛苦中享受到一点回忆的快乐；刘光也沉默着，用各种应酬填満空闲时间，从不让自己停下来。
　　
　　十一
　　
　　女人是奇怪的动物。在离开了对一个人的厮守之后，反而会没心没肺地得到一群朋友。
　　林把自己的心分成了若干个小块，分给每一个朋友，从不留给自己什么，也不留给刘光什么。她的圈子在不断地扩大，连她自己也想不到，会和许多单身的男女成了朋友，这要感谢周多。
　　周多在离婚一年后找到了离婚的真正理由，那就是自由、快乐和挥霍。这真是个快乐至上的群体。喝酒就要醉倒，唱歌就要哑掉，跳舞就要疯掉，他（她）们在意每一个男人和女人，和任何自己喜欢的人相处，需要感情又丢掉感情，用各种感官的快乐代替心灵上的痛苦和感情上的缺失，那就是沉浸。
　　林和周多一样，开始了感情上的分散和转移，只是形式不同而已。
　　
　　十二
　　
　　女人越来越清醒，男人越来越困惑。
　　
　　十三
　　
　　清醒的不再清醒，沉醉的不再沉醉，这也许就是生活的哲理。
　　分解之后的痛苦，象皮肤病一样漫延。林觉得自己在心灵深处开始腐烂，麻木地对待一切，可是麻木也是种感觉，有些痛是说不出的深重。她开始反思，可是越想越是不明白，很多事是不能认真的，越这样越糊涂。
　　她想不出个结果，索性任它去，还能怎样。就象周多说的，做不好还做不坏吗！坏一下试试也好。
　　没人指导，学坏总是容易得多。就是放任自流，放纵罢了。林一眼就看出五发是风月老手。不知道，也许是和社会上的人混熟了，什么人，林一眼就明白。不过，她这会儿正下决心坏一下，所以找个够坏的不是更好吗。无所谓的态度让林的胆子大起来。五发虽然心急，但是知道女人的心思，所以林倒觉得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和出格的感受，他的彬彬有理倒增加了绅士风度。
　　表面的东西远比真相重要的多，林知道是糖衣的药丸，但却觉得甜蜜的滋味还是挺受用的。
　　刘光充分享有了男人的自由和尊严，也许这就是说的解放吧。刘光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信马由缰，是现代男人的追求，多少人还求之不得。说真的，一开始，林总不在家，刘光心里还愤愤不平。时间长了，习惯了，自由了，好得很。有时在家时彼此碰到，刘光倒有些不习惯，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无论他说什么，林都会生气，所以甚至他们之间不再用语言交流，很省事。
　　小米来的时候，谁也不在意。她是个不声不响的女孩，就是人们说的安静的女孩。但说是女孩，小米也已经是26的人了，只是长得小些，打扮得清纯些，给人的感觉把她不当成成熟的女人。刘光注意到她，还是在朋友的聚会上。她没说什么，只是偶尔浅笑，也收拾桌子的果皮和各种坚果的壳子，人又长得清秀。现在的女孩子都过于张扬，在哪里都把自己当主角，当不成正面的，就成了反面的，很少有沉得住气的。
　　小米有些不同，不同就是印象。刘光主动和她搭话，她的话很简洁，一两句，很合适。刘光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过说的有点多，把小米当成了听众。小米一直比较安静，偶尔说几句，好象是礼貌地回应。刘光受到了鼓励似的，滔滔不绝，有充分的时间展示自己，充分表现着男人的主宰欲，很受用，很舒服。刘光觉得更男人了，男人是不是男人，应该取决于女人是不是纯粹的女人。看到小米，刘光才明白似地，心里不由地想。
　　林对五发的感觉也好起来，女人是不是女人，取于男人是不是纯粹的男人，林想。五发总是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女人，纯粹的女人，林觉得做女人真好。
　　
　　十四
　　
　　真应了老话，懒汉取花枝。五发的妻子是少见的好女人，林在不经意间认识了她。她的娴静、优雅，不象个小户人家的姑娘，虽然在一个小杂店里，但也算是所谓豆腐西施式的食杂店西施。
　　林碰巧在周多家楼下的小店里得以见识，全然不似五发说的农村出来，没民、见识的样子。周多的引见是别有用心，单身久了，对男人女人的事情一眼就看穿了。她觉得林有点认真了，这是不必要的，也不聪明，所以不经意似的把五发的妻子介绍给林。
　　一见之下，林的态度大变了。五发象有了真实背景的挂历，一招一式都充满了虚假的味道，丑恶得令人憎恨。奇怪的是林有点爱上这个女人了，真的。
　　她想知道，一个女人怎样在背叛的丈夫面前仍然自在地生活，自在地相爱。林忽然有种冲动的欲望，想抱住她大哭一场，仿佛背叛的倒不是人家的丈夫，是自己的丈夫似的。林买了好多东西，和女人拉家常，女人很和气，很随和，遇到有趣的话，也幽默一下，露一点小聪明出来。
　　五发见到林的时候热烈地握手，象久不相见的老同学般周到热情，那么自然，那么自信。
　　女人又歉意地往林的袋子里加了好多东西。
　　五发提着一大包东西，把林一直送上了车，林成了这对夫妻的外人。
　　林坐在车子里，有些失神。
　　小米给公司带来了一种特别的氛围。很多东西都变得轻了，静了。刘光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确实，连自己也平和了许多，这女孩用的是行动，无形地引导着人们。在这个全是男人的公司里，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最具影响力。刘光为自己的决策沾沾自喜。没多久，他已经习惯了小米用崇敬的眼神看自己。其实，这个下属公司只是他手下的一个基层单位。不过，在一个楼层办公，他们经常见面，距离产生美，无距离产生情，人们接受了前一句，对后一句讳莫如深，是浑然不觉，还是不得要领，没人去理会了。
　　林在家里吃了很多东西，有些消化不良，心里又空荡荡地。人就是这样，胃口満了，心却空了，总有些顾此失彼的样子。刘光是不是也这样啊，林想吐了。
　　刚走到卫生间门口，林听到有人敲门，要不是她正经过客厅，根本听不到。声音怯怯地，一定是生人，是誰呢？自从和刘光生分以来，家里就从未接待过客人，连刘光的酒友兼同学大李都不来了，两张不协调的面孔，誰会看不出来呢。
　　林打开门，是个姑娘。怯怯地笑着，不出声，这样子好熟悉啊，林心中想，也没出声。两个人眼中都在猜想对方，却全都想错了方向，想错了时机。林的胃又翻腾起来，她来不及说话，奔向卫生间。小米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结局
　　
　　刘光回来得很晚，很久没见李子了，两个人放松地喝得大醉。其实刘光没醉，刘光觉得自己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真的，感觉终于又回来了。那种对感情、对女人、对生活的热爱，是啊，爱，很久没有了，很久以前已经麻木了。
　　李子是聪明人，看刘光这样意气风发的劲头，也把自己的不快压下了，放纵地喝一回，人这一辈子，能有几回是真醉呢。
　　“我真高兴，真的”，刘光对李子笑着，“咱们有多久没这样痛快了？”
　　“高兴！”李子的脸红红地，象晚霞似地美艳。
　　小酒店灯光昏暗，梦一样的气息。两个人痴人说梦般地快乐，却忘记了为什么快乐。是啊，快乐，总是在忘情时来临，总是在清醒后消失。
　　刘光看见小米在对面，对小米喃喃地说话；李子看见自己在田野里，自在地漫游，他们分别沉浸在自己的梦想里，在梦想里快乐着。
　　林睡着了，梦见自己一笔一画写字，看不清楚，又象在画东西，画什么也不清楚。
　　小米离开了这个城市。南方有个亲戚给她介绍了一个小款，有些土气，但也年轻。小米没什么要求，适合自己就行了，她还想起刘光，心会有点被撕扯的感觉。她猜想那天的女人是刘光从未谈及的，她知道自己触动不了她，她也知道刘光触动了自己，她还年轻，有些事太复杂，不是她想懂得的。走吧，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林在梦里一直画着，画着。
　　周多的电话在清晨响得象气笛。林看看闪烁着红光的话机，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刘光还在梦里，汽笛也没叫醒他。电话就汽笛样地响着，警灯似地，在他们的家里拉响了长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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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归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