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次了，他的梦中都有一个倩女出没。远山滴翠，佳木葱笼，湖水波碧，菡萏粉红。他与她乘一弯小舟穿行湖柳、莲荷之间。美人巧笑轻盼，令他心神皆醉。
　　
　　每一个梦都是在浓得如蜜时悄然醒来。望着远处渔火的闪烁，他惘然若失。山河虽在国已破亡，复国的使命沉重的压在心头，儿女情长终就是一个渺茫的梦。
　　
　　又一次梦里醒来，黑暗张牙舞爪的在他身边蔓延，织成一个密密的大网，裹的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披衣坐起，点亮了案头的蜡烛，竹简一叠叠的堆放在案上，他似乎能听到里面传出国民的哀呼声与战士的兵戈声。他拿起了一卷展开，眼里已没有了春江花月夜，只有血与火在里面升腾。
　　
　　他决定出门走一走。
　　
　　山顶峰上刚透出一丝曙光，他便一个人纵马向山脚奔去，树梢在耳边呼呼掠过，他仍然不停的挥动着鞭子，他要把夜来的闷气尽情散去。
　　
　　小溪在山脚不曲折而流，溪水在巨大的卵石中间穿梭，积水形成大大小小的浅潭，几个少女正在水里洗衣。
　　
　　一阵清脆的笑声划破清晨的寂静，像一串银玲在风中颤动。
　　
　　循声望去，他如同雷殛。是她，就是她，就是那个夜夜梦见的那个女子。一袭白色纱裙，一挽披肩秀发。一双永远朦胧在雾里的大眼睛。
　　
　　她眼里的雾渐渐散去，发出了欣喜的光彩。是他，是他，就是那个夜夜在梦中出现的那个儒雅男子。
　　
　　今世的缘份本是上一世的延续，今世的梦境都是上一世的残魂。没有炽热的言语，他们就这么对望着，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他要把她带到京城里去。他现在还不能归隐山林。
　　
　　城里的生活是寂寞的，没有山风的呼唤，没有百灵的歌声，没有浣纱姐妹们的嘻笑。可是她仍然感到很充实，她有着他的爱。只是再也没有梦里的欢乐。
　　
　　她天天数着他鬓脚上日益增多的白发，暗暗恨自己的无力帮助他分担他的责任。
　　
　　直到有一天。
　　
　　她听到了他与大王在谈如何施用美人计去蛊惑吴王。谁才是最佳人选，他与大王费尽思量。
　　
　　她知道自己的美貌，她自负自己的才智，她更知道自己有别人没有的忠诚。
　　
　　她说服他的理由很简单，没有国家就没有小家。她不想再过着这种少有欢乐的日子，她不想让这漫长的复国之路在脸上走出太多的皱纹。
　　
　　她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临别的那天晚上，他们再次相对无言，尽情的饮着醇酒。
　　
　　她莺歌漫舞，杨柳飘柔，彩蝶翔动。他眼里只有她，望不尽的温柔。人未醉，她心早已醉倒在他的眼神中。她眼里的光彩一点点消失，里面又弥漫了浓雾。
　　
　　她眼里的这层雾再没有散去。任吴王对她千般宠爱，总是无法让那雾稍减。因为在那云遮雾锁的眸子深处，都是留给“他”的爱。
　　
　　倾国倾城的美人，终于倾翻了吴国，越国复国成功。
　　
　　有人看到西施在吴宫破后自缢而死。报给越王勾践，越王感叹不已。暗暗息了纳西施于后宫的之心。
　　
　　其实西施之死不过是一个金蝉脱壳之计，死的只是西施的贴身丫环“冰蓝泪影”。
　　
　　身为越大夫范蠡的他，复国功成之后飘然而去，与心爱的女人归隐山林，实现了与爱人湖里泛舟的美梦。
　　
　　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二人。
　　
　　后有人经他们当年相会处，唯空山鸟语啾啾，浣纱人影寂无，不胜依稀，题诗如下：“岭上千峰秀，江边细草春。今逢浣纱石，不见浣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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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纸荒唐言
一把心酸泪
都云作者痴
谁解其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