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啼，不如归，道是春归人未归。几日添憔悴，虚飘飘柳絮飞。一春鱼雁无消息，则见双燕斗衔泥。
　　 关汉卿
　　
　　在一个荒凉的深秋，记下这一段苍白而悲凄的故事。我在故事中卑微挣扎地活着。
　　
　　历史公元2002年9月7日上午9时，我去“潜行斋”给阿木送烟。一大早便被阿木吵醒了，本不想接的，但是阿木打来的，不得不接，简简单单六个字：“给我送些烟来。”随即阿木便关了机。只好去了市内新一佳大型超市，八十元一条“梦都”烟（阿木抽烟有个死理，认准一个牌子不会换二样。用他的哲理讲就是：如果一个男人始终一如地抽同一个牌子的香烟，那么他对爱情一定专一），够他消磨一个星期的了。阿木凶狠地抽烟已有一段日子，整个人已被自己折磨的眼眶深陷面色蜡黄。
　　是的，阿木失恋了。我们几个早就预料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独却阿木他自己不知道。因为他单纯幼稚地相信他的爱情。狂热地迷恋着琳达——那个经贸系最小鸟依人娇嫩柔弱的女子。我们一直深信琳达会离开阿木，现已大三，所以我们便心安理得地看着这段恋情顺理成章走到尽头，只是阿木不愿相信也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所以对于阿木的心痛，我们无以为助。
　　敲开门，浓浓的烟草味呛的我两眼泪水竞流。看到我手中的“梦都”烟，阿木感激地冲我苦笑了一下，接过烟拍拍我的肩膀道：“还是你了解我。”
　　接下来，阿木抽他的烟，我在一边愣着，陷入了沉默。
　　“钱是好东西啊，现在没有几个女人不喜欢钱了。男人没有钱就等于失去了爱情。”阿木突然抛出这么一句。
　　我楞了少许，想阿木或许又在构思他的诗了吧——自从他失恋后，他已经写了好多诗。我无法回答他，便翻着往日拍摄的一些图片。亚子说过我是我们学校有史以来摄影最好的一个——大一那年，在迎新生联谊会上，由于没有摄影的，我便自告奋勇，独担了整个晚会的图片拍摄任务，老天还是对我钟爱的，那次图片拍的出奇的好。亚子看过宣传窗中贴出的图片，找到我说：“你到校报社来吧，我们一直缺个摄影的。”就这么样我成了我们校报社唯一一位女摄影记者。同事们拿我们寻趣，说亚子是“感情”用事，也就极力撮合我们。亚子在平时也曾对我暗示过几次，但三年下来，竟也风平浪静，其中原因也许只有我自己知道。
　　阿木还是一颗接一颗地抽烟。
　　阿木如此疯狂地抽烟，我无法也没有理由去反对，此刻，香烟或许是对他最好的慰籍。我毫无目的反复翻着图片，对此阿木并不在心，毕竟，阿木并不懂我。阿木不是校报社的成员，但却是我们校报社最好的朋友，亚子不忍心看他那副伤心欲绝失魂的样子，便把他拉进了“潜行斋”。我仍旧记得那是个阳光的午后，亚子拍着阿木的肩说：“哥们你就在这儿住着，什么时想通了告我一声。”“潜行斋”是亚子的卧室兼办公室，好多惊人的评论报道，优秀的文章就诞生于此。这次亚子能拱手让给阿木在这儿住着实令我异常感动。越发觉得亚子人不错，心善、实在、讲义气。
　　阿木并不在意我仍旧翻着图片，吐了口浓烟重复方才的句子：“钱是好东西啊，现在没有几个女人不喜欢钱了。男人没有钱就等于失去了爱情。小婷，我是说，女人都他妈的投奔钞票去了，难道只有款爷才有资格谈爱情吗？小婷你告诉我琳达是不是跟了一个很有钱的男人？你们并不用瞒我，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阿木一口气讲完，不等也不想听我回答，凶猛地狠狠抽了一口烟。其实我也无法回答什么，放下手中的图片拍了拍阿木的肩走了出去。
　　阿木有些一反往常。可话反过来讲如果谁失恋后还能正常的话那反而是不正常了。我自信地认为过一会阿木他就能自个平静下来。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相信在这个世上没人会比我更心疼阿木的了。看看手表，已是中午12点了。如果那时我知道6小时之后所发生的事，说什么我也不会离开“潜行斋”——离开阿木。可我偏偏离开了，且是去赴一个约会。赴杨志民的约——一个很有钱人的约会。
　　阿木很穷。阿木不是一般的穷。他在家中排行老大，下有四个妹妹。我实在无法理解阿木的父母——虽事实不因我的不理解就不存在——阿木的父母已续了香火，为什么还一口气再生出四个女孩来。在那个交通极不发达而又十分贫穷落后的小村子里，阿木家过着一清二白的生活，阿木能鱼跃龙门已是奇迹。平日闲聊阿木绝口不提他的家乡。寒暑假也从未回去过。如此我们完全想象的出阿木家简单的境况。阿木在我们校苦学是出了名的，学起习来不要命，如此大家在背后都称他“拼命三郎”。因此，阿木理所当然地拿奖学金，领补助。除外阿木还打苦工带家教。阿木很帅气，是那种帅得达到让女孩子遇见不得不咋舌的程度。或许是平日打苦工的缘故，阿木的身体结实而挺拔，肤色泛着让人眼羡的健康光泽，肌肉勾勒的线条有着文法系男生所不具有的男人味。是的，少有的男人味。或许正是这一点使琳达在众多的追慕者中选择了阿木。阿木给一家大型超市做装卸工，极为劳苦。自从有了琳达后，阿木很快又找了另一份工作，同样是繁重的体力活。为了琳达阿木会心甘情愿地将命搭上。
　　琳达是很受人宠的女子。对于阿木或许她仅仅是想寻些乐趣罢了——靠近他，然后再离开，像每次对待别的追慕她的男生一样。她甚至天真地将阿木的腼腆憨厚理解成姜育恒式的深沉和苏有朋的卖乖。然琳达并不知道阿木比任何人都要更为脆弱，阿木的成长环境决定了他的性格和思想观念，阿木始终单纯固执地将琳达视为一切甚至高于一切。我们平日里所遵循的游戏规则是阿木无法接受亦无法理解的。没有人去点醒他。与我也只有心疼。在他们相恋的日子里，多少次我独自一人沿着人工湖彷徨。在风中任泪水涌下，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从那时起我已知道，原来我是深爱着阿木的，无奈而绝望地爱着他。
　　8月21日晚上我曾经约琳达在“御茶斋”喝茶。就是两天前的此时琳达推开了欲揽她肩的阿木，她感到阿木遍身散发的汗碱味是那么地刺鼻——而在此之前她一直把这称为男人特有的味道——推开阿木的同时琳达提出了分手。阿木彻底的崩溃。
　　琳达长发挽起，斜插着嵌钻的发钗，着一袭乳白色真丝吊带长裙，不时折射出冰冷的银光，精巧而绝对高根的凉鞋敲打在地板上发出悦耳的声音。琳达款款而来，盈盈一笑，足以倾城。我望着竟也有些痴，更何况男人。阿木啊，这等女子你是如何能消受的起？
　　琳达轻抿一口清茶，细语，我不否认阿木他的确对我很好。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我自小身体弱，每每坐公交车就犯头晕。医生告知坐车时可含块糖在嘴中。阿木知道后就给我买了整整一大包的瑞士情人糖，这对于他来讲，是非常奢侈的高消费，我真的很感动。我清楚地知道，那近百十块钱，几乎等于他四个妹妹和父母在那个小乡村近两个月的生活费。琳达又轻抿了一口茶，停顿少许，把目光移向窗外。她说可是小婷，我现在的男友他有自己的私车，我想去哪儿，他随时可以带我去，车内有空调豪华的音响，再也不用为挤公交车而担心犯头晕。在车内季节可任你改变，还有迷人的音乐，沉醉多久都无所谓。······我经不起那太多的诱惑······说到动情之处，琳达漂亮的睫毛竟有些湿润。
　　琳达的解释或许是假的，她对阿木的歉意或许也是假的，可是，无论琳达她假过多少，假到什么程度，但我相信她的眼泪，是绝对的真。
　　我轻易地谅解了她。漂亮的女人总是极易让人心软，无论她们做过什么。我默默地听着，一时无从言语。一遍遍忆起往日阿木和琳达在一起怜爱呵护的模样，想起那时阿木满身洋溢着令我心碎无助的幸福和满足。极残忍的是，在这场游戏中谁都没有过错。阿木有去爱的自由和权力，而琳达亦有追求她心中美好生活的权力和自由。我无法不去可怜我自己。我可以对阿木说，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生去做你的情人——只因太爱他。然而，我绝不能说，如果你愿意我会做你一生的妻子——只因贫困这道坎。我想我是现实的。女人选择伴侣，其实是在投资她的未来，现今又有哪个女子愿意把自己埋葬于无底洞呢？现实中我们已告别了情窦初开纯情的青春时代。爱情与之我们，只能成为奢侈的遗憾了。
　　那晚和琳达别后我去了另一家酒吧。喝到第五听蓝带时便开始和故意过来搭讪的男人若无其事地调情。亚子曾评价，我和琳达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子，但对于男人具有同等的杀伤力。琳达是小鸟依人，而我则带着狂野的性感。亚子开玩笑说：如果哪个男人能同时拥有你们俩个，那将是何等的幸福啊。今细细品想，心中泛起阵阵酸楚。为什么我和琳达会被同样的男人所吸引，而在某种程度上——她总是最后的胜利者。醉酒只能得到暂时的麻痹。所以我极力控制住自己没有去喝醉。我不得不万分不愿地做出决定：任阿木他自生自灭吧，现在我要把杨志民把握住。“自生自灭”，天啊，我竟用这般毒恶得词语。魔女般的诅咒。
　　杨志民是我实习单位老总的独生子，有家势有社会地位有大把大把钞票开私家车的男人。早在实习时就在他老爸的安排下对我作了明确的表白，我已签约的工作——他老爸公司销售处经理——年薪十五万。我没有资格去嘲笑琳达的流俗势利，毕竟我和她一样是把身体抛进了无穷的物欲，灵魂早已不知丢弃在何处。
　　9月7日中午12时，我离开阿木赴杨志民的约。坐在奔驰车内，听着阿炳的经典二胡独奏，杨志民笑言“先去永和豆浆吃点心，然后带你去白云购物广场买两身衣服，晚间再去淮海路看你的办公室，怎么样，我的小宝贝？”我调整面部的表情冲他笑了笑，无须回答——我没有选择的权力。
　　走出白云购物广场时夜幕已临，我们前往淮海路。因刚拿到驾照，所以车是由我来开的，开奔驰与挤公交车的感觉截然不同。难掩内心的欣喜——琳达的话似乎是对的。晚风拂面，杨志民的面容依旧温情脉脉。华灯初上，车窗外霓虹溢彩，我的感觉开始有些恍惚，不合时宜的想到中午阿木的话语，热胀的脑袋一点点冷却。
　　刚上淮海路车便被堵住了。路虽不太阔，可这里是不允许停车的啊。
　　“开远灯闪几下。”杨志民用近似命令的口吻道。我却隐隐约约地嗅出他语气中些许因不奈而凶狠的味道。当时你可以充满爱慕地将之理解成男人的霸气，没有点霸气的男人混的开么？
　　前方不远处聚集着好多人，嘈杂而混乱，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与我却有种不祥的预感。正当我犹豫着是否用远灯闪几下时，我的手机响了。
　　“小婷，阿木出事了！”亚子失声的话语伴着急促的喘息。
　　“什么？”我的脑袋嗡地炸开。
　　“车祸。当场死亡。你在哪儿啊出了事人影都寻不到，赶快过来！”
　　“地点？”我已失去思考的能力，机械地问道。四脂开始麻木冰凉。
　　亚子的回答似万斤的重锤劈头盖脸地砸来：“淮海路东首。”
　　我呆了近一分钟，长叹一口气，转向杨志民，欲向他说明什么或借机靠在他肩上痛快地痛哭一场。可当这一切还未来得及时，杨志民的手机急切地响起，或许是有我在身边，他有所顾及地未立即接听，而我却望见了他手机屏幕上此时不应打进来却偏偏打进的号码：138520845XX。
　　138520845XX！我彻底崩溃，推开车门不辞而别。我一直不敢相信我怎么会在那一刹那恢复的那般清醒。我无意地奔跑着，朝着相反的方向。我不要看到阿木那业已枯萎的生命，拒绝再去看杨志民那满脸的温情脉脉。138520845XX是琳达的机号啊！那个此刻定因知晓阿木死讯而吓傻的小女子，在找她的精神支柱寻求支撑和抚慰。我万万想不到，从阿木身边夺走琳达的是——讲一直深爱我的——杨志民！
　　我没命地奔跑，逃亡在霓虹闪耀车辆人流不息的大厦中。似乎这样一直下去便能跨入时光隧道回到曾经。可是这一切都不会再有。晚风不再轻柔。心里的苦楚却倔强地不肯让遍身的痛所掩埋。笑自己，冷笑，大笑，绝望地笑，笑到伤心是悲凄。
　　这是一个因荒乱而易出悲剧的年代。而受伤的，其实只能是我们自己的心。
　　面对这座一直让我深深眷恋的都市，无语。转身。
　　最终我万念俱灭而狼狈地逃离了这座心爱的都市——徐州。
　　窝在列车箱里，看着窗外忽闪而过的灯火，想起杨志民的那句话：“开远灯闪几下。”而在前面，倒下的正是徇情的阿木啊。于是杨志民的那句话在我的回忆中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鄙视、不屑的意味。阿木的贫困在这样的嘲弄中变成了罪恶，可耻而不可饶恕。我痛苦的几乎尖叫呐喊。
　　脸庞无助地贴在车窗，此时才有了泪水的滑落：
　　阿木，你给我听着——若有来世，我不容你就此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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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称职的农民的儿子，
做一个对得起广大农民的农民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