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握着话筒沉默。湿滤滤的头发开始滴水，我用空着的那只手抹开泡沫。
　　“枷儿，行还是不行，你说句话呀。”丁丁在电话那端追问。
　　“好。”我说完挂了电话，继续洗我的头发。
　　
　　对于丁丁，我总学不会拒绝。她有飞扬的笑声，我喜欢。尽管让一个陌生的男人来破坏我的安静。是很不情愿的事情。可是我不会拒绝丁丁。
　　
　　擦干头发，我打开属于丁丁的客房。这间房间，丁丁走后，一直空着。就象她喜欢的PUCCA一样，丁丁是个快乐的中国娃娃。想着一个男人被这一屋子热热闹闹的PUCCA包围，我不禁好笑。
　　直到所有的东西都光洁如新，我才松了口气。拨了个电话给相熟的花店，订了一盆最大号的花叶箩。
　　2．
　　九点钟，是那个男人该出现的时间，门铃迟迟不响。九点半花店年轻的老板和工人送来了一盆花叶箩。阔大的叶片，郁郁葱葱。他们走后，我把它拖进客房，正忙着清理弄脏的地板时，门铃响。我提着拖把跑去开门。
　　防盗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拖着旅行箱朝我微笑。一眼可以断定是我要等的人。五官和丁丁很象，只是多了份刚毅。
　　我开门放他进来。
　　“打扰了，枷儿。”他微笑着打招呼。
　　“不客气。”我站在一边，看他脱下鞋子放进鞋柜，足上一对白袜子，很干净。这点我很满意，我喜欢爱干净的人。我伸手帮他拿公事包，他笑着摇头，打量室内。客厅是我喜欢的风格，黑白格子的沙发，黑白格子的桌布，黑白格子的窗帘。磨沙的琉璃灯，透着柔软的光。他的目光停在兰花上。“早就听丁丁说过你喜欢兰花。”我笑笑过去开了客房门，等他去看一室的PUCCA。
　　一丝宠溺的笑浮上他的面宠。有个哥哥原来也好。
　　
　　3．
　　看到枷儿的第一眼，我知道这次丁丁没有说错。
　　这个妹妹，六岁以后，再没有正正经经的叫过我一声哥，让人记不清的各种称呼层出不穷。新新人类如果不是自己的妹妹，倒是可以远远欣赏。鲜艳的衣衫，艳丽的红唇，玲珑的曲线，肆意的笑脸。可是，是你的妹妹时，就只剩下头疼了。从逃学，逃家，到最后上演的逃婚，这个妹妹，总让我觉得无能为力。现在，又开始一场要生要死的恋爱。老爸老妈要她回家，她只说了一个条件，要我去认识枷儿。
　　几乎从她认识枷儿那天开始，丁丁就开始在我面前说枷儿的好话，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不过，对于她的朋友，我绝无兴趣。如果对某类女人太过熟识能够产生的也不过是亲情。丁丁的朋友，另一个飞扬的女子。当然不行。
　　我同意丁丁的安排借住枷儿家，只是想通过枷儿影响丁丁的决择，让她放弃不可能给他幸福的南。
　　可是，当我看到枷儿握着拖把打量我时，我就知道我来错了。即将上演的不会是一场说服，将是一场一个人或二个人的沦陷。
　　
　　很少有这样淡静的女子，安静得象一朵睡莲。
　　
　　4．
　　“左边那间是厨房。冰厢里有水果和一些蔬菜。饮料只有雪碧了。”我有些歉然。“卫生间在那边，衣服可以晾在阳台上，洗衣机也在那。”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带着微笑听着。这个人的笑容很好看，有些阳光的味道。
　　
　　让他自便，我走进厨房，洗米煮粥。等他用一条白毛巾擦着头发走进客厅时，我已经煮好了粥，除了两样小菜，我还准备了一碟切成三角形的三文治。
　　还好，他没有虚假的客套。吃着三文治时，他说：“谢谢你一直照顾丁丁，她是个任性的孩子。”我笑，并不解释，事实并不象他想的那样。丁丁让我孤单的心变得温暖。
　　我收了碗碟进厨房，他靠在门边看我洗碗。
　　“我明天去上班，我问过了，可以先搭地铁，再转76路三站就到公司。”他说。
　　“你和丁丁一点也不象。她是只打车，决不坐公共汽车的家伙。”我把碗放进消毒柜，看了他一眼，他笑。
　　“你不问我要住多久，丁丁说没和你说过呢。”
　　“没关系，反正我答应了丁丁，你要住多久都行。”
　　他不再说话。
　　我冲过手切了盘水果，示意他一起去客厅。
　　
　　我咬着苹果，看着对面那个长得和丁丁很象的男人，回忆我和丁丁的相识。
　　我喜欢巨无霸和香草奶昔，那日在麦当劳慢慢排队。排在我前面的是一个外国人，好不容易轮到老外，他要买汉堡，指着广告纸上的汉堡，伸出大拇指和食指，红帽子的女孩手脚麻利的给了他八个巨无霸。老外激动得只叫，TWO，TWO，TWO。女孩杏眼圆睁，一串流利的英文，不是就ONE，TWO ，THREE，FOUR吗，你早说省多少事！看把你急得。
　　老外一连声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女孩子好玩，我仔细看了她几眼。她冲我眨眨眼睛，做了个鬼脸。那是第一次见到她。
　　世事真巧，不久我和她成了同事。再后来就成了死党。她东西一收就搬来我这，我也没觉得她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从此每天被她烦，烦得要死时，她丢下一句话就走，头也不回的去了北京。
　　
　　“你见过南吧？”我正在出神，听他问我抬起头，还有些沉浸在回忆里。
　　“岂止见过。有段时间他把这当成半个家了。好的时候就耗在丁丁房间里，吵翻了就睡这个或地板。”我拍了拍沙发。想着那对冤家，忍不住轻声笑。
　　“南怎样？”他接着问。
　　我有些好奇，这么久，丁丁和南一起差不多两年，他竟没见过。他猜透了我的心思，：“丁丁不带给我看，我反对她们交往。”
　　我不说话，看着这个做人兄长的人，等他解释。
　　“太狂热追求艺术的人，给不了丁丁幸福。”他说。
　　我一时也无法回答，想着南为进美院去了北京后，丁丁也跟着放弃了二年的打拼，去北京从头开始，我并不赞成，不过也不同意他说的，南不能给丁丁幸福。能让张扬的丁丁变成小女人的，只有南。
　　“你不是说丁丁只打车吗，我来之前去过北京，她改了很多，现在不打车了，只坐公共汽车。他们租的那间房子在蒋台路尽头的一个村子里，没有暖气。很潮湿。”这和丁丁给我描述的幸福生活有些距离。酒吧，爱尔兰咖啡，时装，迪厅狂欢的夜晚，没有这些的日子，丁丁也能过？什么是情？
　　“那和幸福与否似乎无关吧。”我回他。他未置可否。
　　两个人的事情，旁人说不了对错。我淡淡一笑，不往下说。找来剪刀，剪兰花黄了的叶子。
　　5．
　　晚上上网，又碰到了佳木。
　　“枷儿，我想见见你。”
　　“不行，”我果断的拒绝。
　　“那给我看看你最近的照片好吗？”
　　“没有呢。”我还是拒绝。
　　佳木丢了个哭丧的表情。
　　他问这些也是大家无聊，他说过现实里他有个交往了七年的女朋友，早论及婚娶了。有时他会说；“枷儿，我爱你，我是认真的。”
　　“知道，好，谢谢。”我敷衍他。
　　“枷儿，嫁给我吧。”有次他说。后来才知道他那天喝醉了。我是直接关掉QQ，不理会他。
　　一个人的日子很好，我不想沾惹爱情。
　　6．
　　我去上班时，他还没起床。我留了张纸条放在桌上，提醒他一些事情。到了公司还没坐下，丁丁的电话就进来了。
　　“宝贝，好亲亲枷儿。”还是她一惯的甜腻。
　　“省省，拣重点说，我忙着呢。“电话用脸和肩头夹住，我歪着头讲话，双手熟练的整理着桌上的文件。
　　“是，收到，助理小姐。我哥到了吧？”果然知错能改。
　　“到了，很好。没事我收线了，我真的很忙。”不想和她讲下去，这个人的口水能淹死人。
　　“不要！只问一句。”她在那头尖叫。
　　“好，一句，快问。”我笑。
　　“很好是什么意思？”
　　“很好就是说丁丁很好，丁丁的哥哥好，如果只住几天就走更好。
　　“去，你个猪头。“丁丁大笑挂了电话。
　　我开始工作，不想其它。
　　7．
　　枷儿在房间打字，客厅可以听到清淅的键盘敲击声。我坐下来，点燃一根烟。看着枷儿特意摆出来的丁丁和南的照片。照片上两个人笑得如此开心。今天上午，我打电话给丁丁，告诉她我已帮她说服了爸妈，我们同意了她和南的爱情，只是，以后的路，再苦也要承受。丁丁一反平时的大喊大叫，安静的听着，这个妹妹。是不是真的已经长大了。
　　再过二天就要回去了，不觉就来了一个月。和枷儿一起过了四个周末，每个周末她都给我看到一个新的枷儿。
　　酒会上，裹在晚礼服里妩媚的女子，游走在酒红色的灯光里，如一尾鱼，自在的享受男人目光的注视。我感到了男人对于男人的妒嫉。
　　老人院里，她静静的陪一群年老的妇人编织袜子，低垂着头，一针一针，双手熟练的飞舞。偶而抬头和老人说几句话，对于老人要我照顾她的叮嘱，不置可否，脸上带着笑。
　　第三周，她让我大吃了一惊，我以为这样安静的女子只会关心自己身边的事情，可是她竟在星期天，走上街头，参加了反日的游行。枷儿说自己只是个道地的温和派，去游行只想给日本人听到一点中国民众的声音。
　　上个周末，她在11点时打电话回来说晚上不回来了，电话那端一天一地的静。她说我和人在海边看星星。
　　余下的日子，她安静的上班下班。我想我的到来在一定程度上并没有打扰到她。她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在电脑前打些文字时，我在她面前是不存在的。
　　我想，丁丁其实早已把她种进了我心里，只是我一直拒绝看清，这个从唐诗宋词里走出来的女子。有些什么，在我心里慢慢滋生。
　　8．
　　那个人，现在坐在客厅。而丁丁，他的妹妹，明里暗里要成就我和他的爱情。
　　“我哥哥是这世上最适合你的人，你呢，是最适合他的。”丁丁也不嫌肉麻。要说一点好感也没有，是假话。可是，不知是怎么回事，现在的我，觉得自己已无力去爱。爱上一个人，就要把自己的一切全然交付，我不行，我只想守着我的光阴，一边幻想爱情，一边单身独行。
　　我也喜欢看别人欢欢喜喜的爱情，丁丁今天在电话里说，他的哥哥不再反对他和南交往了。我们两个，在电话两头傻笑，象两个十足的傻瓜。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我不知道一个人爱一个可以爱多久，如果不爱了，不想爱了，世界是上是不是又会多了一个无人要的孤儿，只能在孤儿院安静的长大。可能偏激，可是，我无法阻止自己去这样想。远望的爱情是美好的，我不要给它走近。
　　那个人，现在在客厅做什么呢，我悄悄张望了一下，他正在看着南和丁丁的照片发愣。
　　9．
　　返程的机票已确认好了，明天就要回去了。我要回去的城市，和枷儿的城市隔着几千里。现在，枷儿就在我身边，我们慢慢的走在社区的芒果林下。如果我再年轻些就好了，我可以买一束花，或者写一封信，让枷儿知道我想让她走进我以后的人生。
　　如果我可以再年轻些就好了。
　　或者她不是这样淡然的一个女子也好，我可以不用太顾虑的说出想说的话，淡然的女子，看人时，眼睛里似有似无的雾足以麿灭我所有的勇气。
　　如果她有亲人也好，我可以学古人的，上门提亲，可是，她是个孤儿，我找不到人提亲。
　　呵，我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枷儿安静的走在我身旁，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隐隐约约，我看向她，她轮廓的边缘被夕阳渡了一圈淡淡的光影。
　　我想开口说些什么，她迎向我，又是那样的笑，让我所有的勇气全部消失。
　　
　　直到坐上飞机，我仍是没有办法说出我想说的话。云海在弦窗外翻飞，枷儿，你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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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野蔷薇悄悄展开枝蔓/寻找/燕子掠过天空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