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经历了一次许久没有的缠绵，秀眉偎依在北方的身侧，头枕在他的臂弯里。北方的手抚弄着秀眉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的。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话讲，不过，两个人都很清楚，有些事已经成了过去了。
　　 “你知道吗，北方。那天晚上，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天的。本来我在想，一年多了,这样痛苦，不如就离了吧。可就在那时，你不知怎么一句话没说就走了。也许你再多留一下，一切都会不一样了。”秀眉轻轻的说。
　　 北方的手一下子停在了秀眉的发间，随即顺着她的头发滑落在被单上。秀眉感觉到了他身体骤来的僵硬，她动了一下，想离开北方的臂弯，却被他抱住。泪顺着她的脸流在北方的手臂上。
　　 在这之前再难过时，秀眉亦没有流一滴泪。
　　 心不在时，泪水什么也不是。
　　 她无声的泪渐渐变成难忍的呜咽，北方很想说点什么话来安慰一下她，终是没有开口，只是在手臂上加了几分力，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
　　 秀眉睡着了，紧皱的眉头变得舒展。
　　 北方轻轻的放开她，点了根烟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一弯月牙衬得天很蓝。这样的蓝天，这样的月，是未还的最爱。
　　 只到今夜，他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可是，是真的错过吗？
　　
　　 那次他回家，本来是为了将那场旷日持久的离婚战作个了结的。
　　 他和秀眉两个人都不出声的各坐一方很久了。从下午到晚上。自从他正式和秀眉提出离婚开始，到现在一年多了，该说的话早已说尽，他本不是个多话的人。而且秀眉也不能不说是个好妻子。他常年在外，秀眉一个人在家，种地，操持家务，也带大了女儿。虽说他多次要秀眉不要再种那几亩地了，秀眉只是不肯。
　　问题算是出在他这吧，走出家门后，世界越来越开阔，加上他自己做人做事用心，渐渐有些成就。原来只是初中毕业的他，除了自学了大专课程外，更是可以说一口流利的英文。秀眉却停在原地。能和他说的话只有孩子怎样，家里怎样，地里庄稼怎样。当然，如果没有未还的出现，他并不会意识到有什么欠缺。日子会一如既往的平淡的过着。可是，他碰到了未还，在认识未还之前，他很不屑于那些在外面有了女人就喜新厌旧的男人。也从未理会过什么情，爱的。那是无聊人的游戏。
　　 可是，老天爷却偏偏和他开了个玩笑，让他遇到了未还，让他也会想为了未还而做个负心人。
　　 时间在沉默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了一双猫一样的黑眼睛，从门缝偷看屋内情形。是他和秀眉的女儿，九岁了。那双象极了他的大而亮的眼睛，，怯怯的望望爸爸又望望妈妈。
　　 “你在那做什么，还不去睡觉。”秀眉不知什么时候也看到了女儿，不悦的吼她。北方有些不忍心，站起身想带女儿去睡觉。秀眉动了动，可能是想阻止他亲近女儿，不过终是没有做声。
　　 在他的安抚下，女儿很快睡着了。他坐在床边，看着女儿熟睡的脸庞，象个可爱的红苹果。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小小的脸蛋。顺手给她压紧棉被，却碰到枕头下一个硬硬的本子。封面上有一个粉红的玩偶，因为未还他知道那是KITTY。翻开看时，却是日记。
　　这么小就写日记了，不知能写些什么。本来想放回去，转念想自己真的好象从来没有关心过女儿。他抖着手慢慢的翻着女儿的日记。有一页被沾到一起，他小心的分开，一行字印入眼帘：爸爸说过，会永远对我和妈妈好的。我记得那天是我的生日，那时，我们一家人多幸福啊。可是，现在妈妈说爸爸不要我们了。
　　 有些字被泪水弄花了，只能依稀辩认。他被带回了那些前尘往事中，慢慢忆起了好久没有再去想的曾经也有过的快乐日子。也记起他自己伤心的童年。父亲早亡，他由母亲带大，常被人欺负。他曾暗暗发誓，以后有了自己的家，一定要让它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家。让自己的孩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也因此，他出门打工。却没有料到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如果母亲还在世，不知要怎样骂他了。
　　 一边是未还，一边是秀眉和孩子。在今晚以前，他从来没有把她们放在一起想过。所有的法码全在未还那头。
　　 陈世美。想起这个名字，心里百味杂陈。
　　
　　 未还的脸孔慢慢的浮上来。和她内心世界不同的是，她是一个看起来青春飞扬的女孩子。第一次见到她时，北方只记得自己好奇的看了看这个耳朵上扎了好几个耳孔的女孩。对她的印象并不很好。未还也算不上特别漂亮。
　　 真正让北方注意到她的，是参加她们公司的年终餐会。做业务助理的未还，是那日他们那桌的主方招待。北方和其他人一样，是未还所在公司的大客户。 未还是那一桌的唯一女性，也可能是因为业务的身份成了众人的目标，，他留意到她好几次听到别人讲奉承话时的轻笑，和眼里的不以为意。她的神情引起了他的好奇。
　　后来有一个绰号石大人的，可能是喝大了点，硬是和未还右边的人换了个位子，涎着脸把手搭在未还的肩头，一定要说了不能再喝的未还再喝一杯,不然就要亲他一下。可能是真的惹脑了她，她笑盈盈的站起来，不着痕迹的推开石大人的手，说小杯一杯杯有什么好喝的，要喝就换大杯，连干三杯。石大人以为未还开玩笑，真的要人找来六只啤酒杯，斟满白酒。未还端起一杯来，一饮而尽，跟着又喝完了一杯，石大人这才有些慌起来，旁边人看这样下去也不好，有人打圆场，未还也笑笑算了。连喝了两大杯后，未还脸色绯红，神态倒还自然。过了一会，看旁人没有注意到她，她起身往外走，北方注意到她的脚步有些浮。不知为什么，他也跟着她往外走。
　　 走出大厅，未还用手捂住嘴疾步跑进了洗手间。
　　北方站在走廊上，点了一根烟，没有回去。未还回来时，看到在走廊上抽烟的他，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并没有意识到他是为了自己走出来的。北方注意到了她的眼睛有些红。
　　 “你还好吧？”北方在她走过时问道。
　　 未还听见，回头笑笑，没说什么，走了回去。
　　 再回到酒席上时，目光对视，两人都有些不自然。
　　 一个算得上成功的白领，只让他窥见了她职场上的不容易。
　　
　　 后来，许久两人没有任何联络。一日，未还突然打了个电话给他。听到未还的声音，他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敏感的想到未还可能是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未还似乎是带着笑的讲着那日，她是怎样面对着因她的失误而造成的混乱局面。
　　 “现在没事了，只是让大家跟着我一通忙乱，真的很不好意思。”
　　他们是一类人，做事务求尽善尽美。出了错，就算别人不说什么，自己终是难以释然。
　　 就是那日开始的吧，后来，有什么开心或不开心的事，他们会彼此打个电话聊聊天。
　　再后来，他开始觉得他的生命中不能没有未还了。不能没有这个在他面前才会显露孩子气的女子。
　　 他和秀眉同年，是按乡下的规矩由媒人介绍结婚的。同龄的人，妻子比丈夫成熟得早。更象个姐姐默默的料理着所有的一切。有了分歧，更多的是倔犟，一直要冷战到他低头为止。未还却是个不同的女子，她会发脾气，会使小性，却无法真的生他的气，往往等不到他妥协就会孩子气的来哄他了。
　　 “下次再不要这样了。”北方仍板着脸训话。“有什么就讲出来，免得你生气了我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嗯。嗯。”未还连连点头，泪珠一颗颗往下掉。北方拿她没办法，反过来又哄她半天。
　　 想起这些，心里慢慢有温柔浮现。
　　
　　 他无法在女儿的房间再呆下去，走了出来。秀眉仍然坐在原处，也不知在想什么。他拿起香烟来，烟盒却是空的。他下意识的打开以前秀眉帮他预备烟的抽屉，真有他常抽的那个牌子的香烟放在里面。意识到时，有些吃惊，看向秀眉，她没有任何反应。
　　 他抽着烟，打量着秀眉。有多久没有认真的看过她了。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眼角有了皱纹，比他记忆中苍老了很多。
　　 如果我离开，她和孩子会怎样呢。这样的想法让他难受。可是，我不能没有未还，不能没有未还啊。
　　 可是，秀眉呢，秀眉又怎么办呢。
　　 三个人里，我最自私。我要抛弃秀眉，我想用婚姻永远拥有未还。或者我留在秀眉身边，离开未还，总是会伤害到一个女人。
　　 如果我离开秀眉离开孩子，那么我小时候的故事是不是又会上演。那就不只是一个女人了，还有一个孩子会受伤害。
　　 而且，离了婚，我真的就可以给未还幸福吗，我不能不继续照顾秀眉和孩子，我给未还的仍然不能是完全的爱。未还是完全可能过比那样的日子好得多的生活的。以前因为他只能在暗处爱未还，所以他常常为了不时有男孩子追未还吃醋。现在，他倒觉得那些人才是未还的希望。他们能给未还他给不了的正常婚姻。可能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想到将要放弃未还，一瞬间北方头脑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北方疲惫的站起身，离开了家。
　　 秀眉有些愕然。
　　
　　
　　 再看到未还时，因为内心的痛，反应到外表反而成了冷漠。看到未还受伤的神情，他知道自己残忍。他打起精神，什么也不去想的和未还一起。
　　 让我们再好好在一起过一段我此生最好的时光吧。北方在心里对自己和未还说。
　　 自从看了《一米阳光》，未还总念念不忘想去一趟云南丽江，虽说他对那什么《一米阳光》不感兴趣，可是因为未还喜欢，他还是说服未还请假一起去了丽江。
　　 看着未还时而象个孩子样的开心，时而心事重重，他越发觉得他的决定是正确的。他的目光常常不自觉的盯着未还看，有时被未还意识到了，会给他一个微笑。
　　 有好几次，想到他离开后，未还一定会以为他是厌了和她在一起，回家了，回到妻子身边了。这样想时，真的不想被未还误会，好几次想和未还说些什么，看着她开心的神情，北方无法开口。而且以他对未还的了解，如果未还知道了他放弃的原因，可能没有办法很好的开始新的生活。还不如让她误解吧，总是会伤害到她。不管怎样，注定要伤害未还。
　　
　　 手机有短讯提示音传来打断了北方的回忆，一瞬间他以为一定是未还，想去找到手机。马上意识到，怎么可能，苦笑着放弃了那个念头。
　　 未还不会了，今生都不会再与他联络了，就算他保留任何的联络方式，都不会了。
　　
　　 “你在哪？”那天未还问他。
　　 “我回家了。”他回答。
　　 未还没有出声。
　　 想到未还可能没有听懂他想表达的意思，他接着说道：“我辞工回家，以后不回兴泰了。”
　　 未还没有出声。
　　 “对不起。”他说。
　　 以为未还仍然会沉默。想不到她竟说话了。
　　 “不要说对不起。和你在一起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总会到这一天的，只是没想到是这种方式。”
　　 北方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在此之前为了未还所做的种种，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象电影的慢镜头，慢慢流过脑海。
　　 一瞬间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终是忍在了舌尖。
　　 “对不起。”他再次说。
　　 “说过了不要说对不起。”未还的声音听着有些遥远,象从很远的地方慢慢飘来, 隔着几世的距离。“你的东西，我不知道你的地址，要不要帮你送到哪个地方，你再去取。以后总还用得着的。”
　　 他本来想说不用，却怕再次伤了未还。说：“好吧，我过几天叫我朋友去取，麻烦你整理一下。”
　　 明知说得越客气未还受的伤越深，却还是只能客气的说话。他已放弃与未还亲密的权力了。
　　 沉默接着沉默。
　　 “你朋友来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就好了。没事，我挂电话了。”未还轻轻的说。
　　 北方想说些话阻止，说出口的却是句：“那好吧，你保重。”
　　
　　 不知那日未还回去时，怎样面对曾经的家，又是怎样的整理好他的物品的。因为他短期不准备再出去，就暂存在朋友处。他去看过了，是几个大纸箱。整理好肯定要花很长时间。在一起时，东西一样一样的买，越积越多。只要是能打包的东西，未还全放了进来。包括他几年来送给她的所有礼物。他一样样拿起来看，内心里很希望未还能留下些什么，哪怕只是一样作个纪念。
　　 他们太了解彼此了。所以他清楚了，未还今生是不会再和他联络了。而他，自是不能再去联络她。就算心里再怎样不舍，就算日子再怎样难过。他们此生，将不再彼此相属。 对于他的伤害，未还不会说痛，她是那样的女子。只是他，伤了未还，伤了秀眉，还有自己这颗心，如何在这静夜里面对。他熄了烟，走回床边，看着熟睡中的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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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野蔷薇悄悄展开枝蔓/寻找/燕子掠过天空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