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要嫁人了。”父亲在电话里说，“三月里订的亲事，前几天你叔父说要请我去喝喜酒。”
　　“她嫁到哪里？”
　　“沙县。”
　　“认识男方吗？”
　　“当然是第一次见面了。”
　　“又是一桩父母安排的婚事!”
　　“咳，这是地方的风格。”
　　慢慢地，我挂上了电话，再也问不下去，只感到胸口郁闷非常，眼前却浮现出厨娘在坡头迎风而立的摸样……
　　
　　十二岁那年，我去叔父家玩，第一次见到厨娘。她是叔父的大女儿，比我大三岁。
　　那一天，她穿着格子布衫，扎着麻花辫子，两点乌黑灵动的眼珠格外引人注目，见到我来，她些微脸红地笑了一笑，就埋头继续干她的活儿去了。
　　翌日，我一改往日晚起的习惯，天没亮就爬起来，悄悄出了叔父的门口，却见不远处的小溪边，厨娘正使劲地搓着衣裳。
　　“厨娘姐，你怎么早？”
　　听见我的讶声，她抬头向我笑着说：“你也不晚呀！”
　　“你每天都这样哪？冬天也是？”望着已洗好的一大半的衣服，我更惊讶了。
　　“是呀，一日之计在于晨嘛！早上有很多事情要忙的。”她一边扭出一件衣服的水，一边说。
　　“你除了上学，居然还要做这么多？”
　　却见厨娘神色一黯，“我早不上学了，家里不让我上。”
　　“对不起。”我忙着说。
　　厨娘面容一展，沙哑地说：“没什么的，村里很多女孩子也和我一样。”
　　我一阵的黯然。
　　
　　十三岁再去叔父家，我已长高了不少，与厨娘一样高了，她也没多大变化，只是一双手臂已变得更有力，干活儿麻利又迅速。
　　“闲儿，想不到那么会读书。”她笑盈盈地对我说。“村子的大人们都夸你好样儿呢！”
　　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厨娘姐可真羡慕你呢！闲儿，好好学，不仅给父母争光，更为你自己争口气啊！”
　　“会的，厨娘姐。”
　　尔后，我在村头山坡上又遇到了厨娘，那一刻，她静静地坐在草地上。
　　这坡满满地长着青草，春天草绿得发亮，油油地发光，甚至能映出影儿来，偶尔有几朵不知名的红花、黄花悄然盛开，十分的让人惊喜。我非常喜欢这片草地，想不到厨娘也是。
　　“闲儿，你说这里好不好？”
　　“好啊，真的。山青水秀，天地的神气尽被这山水占光了。”
　　她“扑哧”一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有的！”我认真的说。“这里的颜色从来都是那么的清新，百看不厌的。”
　　“只可惜呀，人却是死板死板的，以后，姐姐也会那样吧！” 厨娘轻轻地叹道，眼眸却望着远方，远方群山绵绵，上空是蓝色，还有白云飘飘。
　　
　　十六岁再见厨娘，已过三年。
　　她变化真大，山水的灵气赋给了厨娘一副清丽的面容，身材也丰满了。叔父打趣说：“闺女要嫁喽！”稍知人事的我晓得，按这里的规矩，厨娘已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可是我仔细着看时，她的眉角却掩饰不了的是那一丝幽怨。
　　“厨娘姐。”又是在那山坡头，我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她背对着我。“闲儿，你知道了？”
　　“是。”
　　“再有一两年，姐姐非嫁不可，这都是命。可是，”厨娘忽地转过身来，用火热的眼神望着我，“闲儿，真正的爱情是什么？”
　　“爱情？”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啊！”
　　“不，闲儿，三年来姐姐知道你已非常有出息了，你书定看了不少，告诉姐姐，书上的爱情是怎么样的？”
　　我不想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闲儿，你告诉我啊！从小到大，姐姐只听过梁祝化蝶，牛郎织女的传说，其它的什么都不懂。告诉我，外面世界里的爱情，行不行？”
　　她急急地，又热切地拉我的袖子。
　　我答应了她，我对爱情虽然朦朦胧胧，但许多有关爱情的故事是听过看过的。
　　于是，在那一个没有太阳的午后，迎着凉凉的风，和着青草味儿，我告诉她，西方人创造了一个爱情，叫丘比特，是一个手持弓箭的童子，他的箭射中了谁，谁就坠入爱河；中国有一个月老的传说，他手中拿着一条红线，谁被红线拴住，不管是相距多么远，天涯海角，恍若比邻，二人必然走到一起，相识到相爱。从前西湖有一座月老祠，上书一对联：“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我还讲起《天仙配》里的董永与七仙女，唐明皇与杨贵妃，甚至我还说到了《罗密欧与朱利叶》，《魂断蓝桥》，还有《泰坦尼克号》中杰克与露丝……
　　讲着讲着，我自己的双眼湿润了，而厨娘早已泪流满面。
　　良久，厨娘咽声对我说：“闲儿，姐姐永远记得你讲的故事，永远记得那些美丽又忧伤的故事……”
　　说完，转过身去，面对西山，残阳如血，晚风拂面。
　　
　　我也忘了对厨娘说一句了：“某年某月某日的那个下午，有一个女子听不解爱情的我讲书里书外的爱情的情景，我今生也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第二日，我逃也似地离开叔父家，从此，再也没回去过。
　　
　　只是我想不到两年后厨娘竟真的要嫁人了。——却是在父母一手定下的！
　　我也想不到，如今还有这样的婚事我深深地感到远方的厨娘的无奈，那股深到骨髓的无奈，而包裹在无奈中的，却是痛苦。
　　可是，我更悲哀。
　　而在恍惚中，仿佛看到厨娘从鞭炮的热闹里，穿起新娘装，登上了驶向我印象中小吃非常出名的沙县的车……
　　

------------------------
稻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