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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林-特区豆花村版主:  借借  纳兰亓儿 [登录] [注册] [发表新文章]  

作者: 忘记了姓名 收藏:0 回复:3 点击:865 发表时间: 2005.02.18 17:52:45

小刀


   陶上课的时候因为扯了前桌女同学的马尾巴而挨了揍。他的语文老师从扫把上抽出一根条子出来,然后叫陶伸出手。陶伸出左手,语文老师却没有打,他说:“你做事都用左手的么?右手拿出来。”于是陶就换右手。老师用这个根条子把他的手抽得通红,噗噗地响。陶看着办公室的窗外,阳光落在楼群中间,明晃晃的。其实陶是用左手扯的头发。但是他不想说话。
   陶背着书包,从学校往家里走。他的鼻涕不住的往下流,裤袋里的玻璃珠子因为摩擦而发出“嘶嘶”的的声音。陶喜欢听这样的声音,这声音是胜利之后才会有的。就像以前看的枪战片,胜利了就要用枪把天空打得“嘭嘭”的响一样。陶想着想着就跳着跑起来,于是玻璃弹子发出的声音就更大了,更清脆了。陶用胸前的红领巾揩了一下鼻涕,在梧桐树下停了下来。他从书包里摸出他的小刀,打开,拿在右手,哈了口气在上边,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间擦了一下,然后刮开树皮,在上面刻上:24。这是他今天在学校和人玩弹珠赢来的数目。他看着这个数字,笑了。夕阳落在他的脸上,泛起一层温暖的黄色,脸上的绒毛在空气里轻轻地荡起来。
   陶是这么想的,如果每天刻一个字,一年就能刻三百六十五个字。一百年就会有一百个三百六十五那么多字。但是后来陶看到在床上呻吟的祖母,恨恨的把自己一百降到了六十,为此他常常觉得黯然神伤。当然,他忽略了他以前没有这把小刀的十年。
   这一年陶十岁,他拿着他的小刀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今天被打手心,摸着裤袋里的玻璃弹珠,还是痴痴得笑。回到家,他放下书包,把裤袋里的弹珠装进一个鞋盒里。放在床下,然后坐在门口磨他那把小刀。“嘶嘶”的声音便沿着胡同流淌开来。
   南方的空气是湿润的,浮动的,散发着陈年老醋的味道,把梧桐树街的梧桐树滋养得高大茂盛。这些梧桐树是安静的,甚至沉默的,把街道和天空分割开来。陶喜欢这些安静的树,他站在下面的时候就觉得很欣慰。终日难见天日的街道是不满的。这些街道是古老的,砖是灰黑灰黑的,瓦是青色的,苔鲜在上面放肆的生长。也有木头做的墙,用手敲在上面就会听见空灵的声响。这些墙上有用粉笔写的字,画的僵尸或者是女人裸体。字是粗俗不堪的,幼稚得很的。画却是张扬和大胆的,这些像孩子们课本里的笔记,记载着梧桐树街少年的冲动和思想以及潜伏的欲望。陶对这些是十分反感的,他始终觉得偷学校的粉笔来做这些事是无聊并且不光彩的。他告诉二毛:“别用粉笔在墙上写东西,只有小孩儿才做这种事。”他说:“写在墙上的字是留不下来的,风一吹,雨一淋,就没了。”
   陶在十岁的时候用一块钱买了这把小刀,银白色的,闪着亮晶晶的光,可以折起来,十分方便。陶把他每个认为有意义的事刻在梧桐树上,随着岁月的流逝,刻在树上的字越来越大,像一个长在树上的瘤子。陶是喜欢这些树的,树皮光滑,树叶硕大而翠绿,风一吹就沙沙地响。梧桐树见证了陶的成长,以及那些岁月里晃荡在梧桐树街的故事。
   这个夏末陶坐在门口磨他的小刀,胡同的尽头是来往的人群。远一点是梧桐树街低矮的楼群,暗黑色的,在城市的边沿卑微地地立着。在浓密的梧桐树的遮盖下,这些古老的房屋显得冷清而潮湿。街道上残留着市集之后果皮,瓜皮,蔬菜叶,动物的内脏,和着水,沉积了一年又一年,散发出陈腐的味道。梧桐树街的人们就年复一年的走在这样的地面上。这时候就李木匠从这样的街道向胡同深处走来,他看见陶,就笑着说:“陶陶,又在磨刀啊。”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埋下头继续磨。李木匠停下来,想说点什么却开不了口。于是他折回去。走了一段路之后回过头来,嘀咕了一句:“神经病。”陶没有听见,他吸了一下鼻子,把快流下来的鼻涕吸进鼻孔里,又舔了一下上嘴唇。然后走进屋。
   陶把刀放进书包,走到父亲的遗像前,站了一小会,在盘子里拿了一个苹果啃起来,他望着父亲,突然就觉得难过了。他的母亲在这个时候回来了,看见啃苹果的陶,伸手过去就是一巴掌。
   她说:“撑不死你个狗日的。”
   陶捂着脸往外跑,穿过幽暗的胡同,穿过梧桐树街,来到楼群后面的池塘。他开始哭,边哭边啃着苹果。可是没有眼泪。他揉揉眼睛,好不容易才沾了点眼泪在手指上。于是他把着点眼泪在拇指和食指间捏来捏去,一下子就不见了。他的影子印在暗绿色的水里,模模糊糊的,一荡一荡的,仿佛要消失却又有所留念一样。池塘的水是浑浊的,从房屋的窗口倒出的垃圾在岸边堆积起来,死猫死耗子浮在水面,臭哄哄的。太阳已经落在楼角下边去了。余辉把整个梧桐树街烘得暖暖的。而陶觉得有些冰凉,他站起来,想找寻夕阳的影子,可是脖子伸得老长了还是看不见。他拣起池塘里的避孕套,像气球一样把它吹大,他惊讶的发现居然可以吹得那么大。他提着这个气球走过梧桐树街。他穿着黑不拉及的网鞋,透过梧桐树他终于看见了残缺不全的夕阳,余辉洒在他脸上,金灿灿的。他看见人们笑了,女人害羞的捶男人的背,母狗伸着舌头趴在地上。他的母亲从街头走来,她的脸红了,她拉过陶,又扇了陶一巴掌。
   “丢了丢了,要不要脸。”
   陶用左手摸着脸,这一巴掌使他脸红通通的。当然,也可能是由于夏天的干燥和闷热,也有可能是意识到手里的气球给他带来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他捂着脸说:“谁不要脸了。你就知道打人。谁不要脸了。”
   这个时候屠夫张三从麻将桌上扭过头来,嘻嘻地笑,于是牙齿上的海椒皮就堂而皇之地暴露在阳光下。他说:“娃娃,气球吹起来是不是多香?”陶的母亲白了张三一眼,把避孕套扯到地上,于是这个气球就扑哧地响了,变小了,现会它原来的形状了。陶看着母亲把这个气球踢到街边的水沟里。街边上打麻将的人脸上都有一种让陶觉得神秘的笑。集市的下午因为这个气球而呈现出很久没有的快乐。而陶的母亲急急的把陶拉回家,离开了这个在她看来是把快乐建立在无知的孩子身上的地方。同时,她看见李木匠也在乐呵呵地笑。
   陶被母亲拉回家之后,摸着陶的脸,把陶的鼻涕捏了出来,弯下腰在地上擦了一下手指。然后她坐在凳子上不说话,甚至开始哭泣。陶在看了一会母亲的哭泣之后觉得心里难受,他走出屋去。
   他看见在肮脏的梧桐树街上,猫在阴暗的角落里注视着一只觅食的耗子,一只黄色的狗和一只黑色的狗在树下交媾,梧桐树的疯子还是在那里扭来扭去跳一支谁都看不懂的舞蹈,人们在树下勾心斗角地打着麻将。他站在画着女人裸体的墙下,走近了细细地看。这是陶第一次认真看墙上的东西。
   墙上写着一些话。“XX我爱你。”“XX全家死光光。”比较有意思是一句:“你站在风中仰望,你的眼角充满忧伤。”陶看着这句话,觉得很熟悉。这是陶在墙上看到的最让他心动的一句话,其他都是一些在某些人看来不堪入目的话。终于陶明白墙上的字并非一无是处,或许他会放弃在树上刻字,那不仅仅麻烦,而且刻的字又难辨认。陶这样想,摸着这些墙壁往前走,他象一只老鼠一样小心的走。他突然看见了他的名字在墙壁上:“陶是个神经病。”陶摸了摸包里的刀,然后吐了一口口水在墙上,用袖子在墙上擦,于是这句话就模糊了,可是字的痕迹依然能够辨认。
   这天夜里,陶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发生的事都让他难以理解。他听见祖母在旁边咳嗽着,蚊子在黑色而狭小的空间里嗡嗡地叫,陶想起几年前父亲死的时候,也有这种声音,是几个穿着袍子的和尚在叫。和尚叫着叫着就要了父亲的命,和蚊子一样叫人厌恶。而祖母的声音又好象木鱼一样低沉,有节奏地响。上了年纪的老人打呼噜是很让人恐怖的。于是陶爬起来,穿上他黑色的网鞋往外走。他听见猫在夜里像婴儿一样地哭泣,凄凉而悠远。狗的吠叫声也不听地响起,在梧桐树街回荡。陶觉得上身被人提着往上一样,全身的汗毛也竖起来,整个人都是凉的。他站在梧桐树下,摸出小刀,在手触到冰凉那一瞬间他就感到了安全带来的欣慰,身体也因为这个冰凉的物体而开始暖和起来。
   陶如同往常一样刮开一片树皮,可是他不知道要刻下什么字。他想了想,刻下了神经病三个字。在安静的夜晚,刀闪烁着的白光在空中长久地停留下来。陶恨恨地刻下这三个字,刀子压得他的右手有点痛。他觉得从来没有这样费力过。也许是由于刀没有磨够,也许是因为挨过条子的手还未能恢复。他想。于是他回到家门口,开始磨他那把小刀。这是他第一次在夜里磨刀,也是第一次在一天之内磨两次刀。白色的金属在磨刀石上划过一条又一条痕迹,金属和石头摩擦的声音和着猫的哭泣和狗吠,在深夜的胡同里回荡,使胡同显得更加幽静,似乎还能听见人们从欲望或者沉睡中传来的喘息声。
   这是个夜晚,一个少年在磨刀,一把白色的小刀。他并不想做什么,他只是觉得刀子很钝了,就需要磨一磨。
   陶进屋的时候听见了祖母的咳嗽,断断续续的,喉咙里有痰,使咳嗽声变得浑厚起来,呼呼地响。陶觉得厌恶。他不想和祖母睡一起,祖母身上有股莫名其妙的味道,在夏天她依然盖着厚厚的被子,这种味道也能穿过被子弥漫在小屋里。
   陶坐在墙角,玩着他的小刀。他用小刀往手背上压,于是手上就出现了一道道红色的痕迹。他开始想他的父亲,陶已经不记得父亲的样子了。桌子上的遗像在他眼里越来越不真实。遗像里的父亲对他没有任何作用,他即使每天笑着也依然没有办法让陶觉得高兴。父亲在的时候,会给陶苹果吃。父亲的手粗糙,但是磨在脸上却是很舒服的。不象母亲的手,母亲的手是有火的,打在脸上就火辣辣地痛。父亲在的时候,母亲的手也是很温柔的。这双手会给陶捏鼻涕,会把陶的脑袋放在大腿上给陶挖耳朵。陶看着脚上黑色的网鞋,用手指在上面刮了刮,指甲里就出现了一层黑色的东西。陶抠着指甲,把头埋在两腿间无声地流起泪来。
   这个时候陶听见了除他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人的呼吸声,这声音不来自她的祖母,而是从堂屋尽头的房间传来的。这个声音是陶没有听见过的,她没有听见母亲这样沉重的喘息过,并且,这个声音是重叠的,有节奏的,一波一波,荡漾着,跳跃着,翻转着,陶好奇的走到母亲的房门口,于是这个重叠的声音终于被剥离开来,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声音的交替,这些痛苦般的呻吟如同迷幻药一般使陶的脑袋飘起来,身体却不动,于是脑袋就往上飘,脖子伸得老长老长,同时呼吸也加重了起来。这个声音是神奇而动听的,他让十岁的陶着迷了。
   忽然,这迷幻的音乐达到了高潮,然后指挥家的指挥棒在空中停了下来,音乐便嘎然而止。于是一切就安静下来。陶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听见了母亲和男人的谈话。细细碎碎的声音柔和而甜蜜,陶听不清楚,只好走到祖母的屋子里去。祖母在此时看来极其安静,发出的声音不能窜入陶的耳朵,陶的耳朵里回响着那有韵律的声音的欢乐颂。然后他安然入睡,睡梦里白天的猫啊狗啊都在美妙的歌唱,唱着唱着就都飞到天上去了,带着陶越飞越高,穿过梧桐树街,穿过五颜六色的天空最后不知去向。
   以后很多个夜晚陶总是能听见这样美妙的交响乐,这样的音乐从夜晚开始,白天依然能停留在陶的脑海里,让他沉醉,让他痴迷,让他丢了魂,走路都飘起来。上课的时候,他不再扯前桌女同学的头发,而是看着女同学的肩膀,视线沿着肩膀往下,然后是腰,是臀部,他猜想她能不能发出同样动听的声音。
   当然,坐在他后面的大牛看出了陶的异样。大牛的个子是班里最高大的,也是最具有威信的。但是大牛怕的人就是陶,安静的陶对大牛来说一直是个威胁,他的身上总是有一把雪白的小刀。并且大牛的父亲李木匠对他过不要接近陶,陶是个神经病。大牛就很听父亲的话,也由于害怕陶那把小刀,于是很少和陶接触。但是现在陶的表现影响了他的利益,在他看来,这个女孩子只能在他的视线里存在,而不允许其他人尤其是他看来极其恐怖的陶随意打量。大牛在班里说,总有一天会给陶一点颜色看的。
   于是这个下午大牛站在了陶的面前,陶看见他腮帮子的两块肥肉一跳一跳的,嘴唇高高的翘起来。大牛伸出右手,比出中指,在陶的眼前晃,并且放肆地大笑。陶把书包往肩上耸了耸,往家里走。大牛在背后骂了一句:“胆小鬼。”
   陶往家里走的时候看见了二毛,他问:“知道墙上的字是谁写的吗?”
   “什么字?”
   “骂我的字。”
   “不知道。”
   “我会知道的。”陶说。回到家他看见正在洗衣服的母亲,他没有说话,把书包放下之后进了里屋,从床下拿出鞋盒,往二毛家走去。
   二毛正在门口做作业,陶把鞋盒放在石桌上,打开。于是玻璃掸珠发出的光就把二毛的眼睛照得亮了起来。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掸珠,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陶说:“你给我说是谁在墙上刻的字,我就把这些给你。”
   二毛把铅笔咬在嘴里,片刻之后他说:“我说了你不要说是我说的。”
   “我不说。”
   “是大牛写的,我看见他写的。”
   陶听了把鞋盒抱在胸前,头也不回的往家里跑。二毛在身后大声的骂:“神经病,你妈的X。”
   关于后来的事,我们可以想到陶的那把小刀,一把小刀能做什么呢?刀子能割开梧桐树的皮,也会把人的皮割开。梧桐树街杂乱的胡同里,你经常可以看见一个少年在磨一把小刀,刀子和石头摩擦的声音令你的耳朵难受,刀子发出的亮白的光会割伤你的眼睛。
   在梧桐树街潮湿的空气里,时光是从树叶的缝隙里溜走的。少年陶站在梧桐树下仰面看天,可是他看不见天,他只看见大片的绿色无边蔓延,一只鸟停在树上,摇了摇头然后又飞得不见了。
   这个下午,陶往李木匠家走,他包里的小刀似乎在跳动。李木匠在门口磨着推子,半眯着眼睛,他的儿子大牛在旁边和一些人玩着弹珠。陶把到在包里打开了,他走近李木匠。在李木匠抬起头的一瞬间,刀子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李木匠哇哇地叫,一脚把陶踢翻在地上。陶拿着刀子,趴在地上呜呜哭起来。他想起他的父亲,想起李木匠夜晚在他家的来来回回,快乐和痛苦的呻吟像鼓锤一样把他的耳膜敲得生痛。他始终不相信父亲会自杀,即使人们议论着他的父亲无法像李木匠一样和母亲凑响美妙的交响乐。此刻他终于看见李木匠的血在从背上流淌下来,如同当年他看见父亲用右手割开了左手时流出的血一样。
   后来,你会看见梧桐树上还刻着一个大大的“X”字,这个字随着树木的生长而越来越大。再后来,当你再回到梧桐树街,梧桐树街已经完全变了样,梧桐树没有了,刻在树上的字也随之消失,古老的墙壁也被高大的楼群取代,池塘也被填平了,这些都因为城市的扩张而被埋在了混泥土下。很多年前,一个孩子曾在这里掩面哭泣,哭声在空中漂浮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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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慢慢的前行
许多许多自己无法把握
最后--生活在自己孤独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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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帖


回复人: 海蓝宝石 Re:小刀 回复时间: 2005.02.19 13:44

    感觉很沉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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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free_me Re:小刀 回复时间: 2005.02.22 04:13

    当人顾不到自己的时候,又有谁会去理会一个10岁孩子的心情。

1 篇回复    查 看 回 复    回    复    

回复人: yangyun Re:小刀 回复时间: 2005.02.28 23:37

    就像这句话,你站在风中仰望,你的眼角充满忧伤。很棒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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