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很久以前的时候，我常常在无意识中去一个地方喝酒。
　　那个很大的酒楼的大部分都装饰得很漂亮，能看见太阳的地方总是很多。
　　那个地方总有着形形色色的人物。
　　有小贩商贾，有捕头走卒；也有江洋大盗，地痞无赖。
　　甚至那里落魄的人和伤感的人也那么多。
　　我去的很久了，久得让我忘了去的理由。
　　
　　楼前有一大片的草地，自由地生长，自由地死亡。
　　我总是很小心地踩着别人以前走过的而形成的一条小小的路，在我穿过草地的时候，我总是感觉到冷。风冷得就像寒夜里的叹息一样，像是叹息着在寂寞的时间中默默终结了的一切。而我，还是尚未终结的一个，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直在里面大醉。
　　
　　但是在每年的深秋，我都会遇到一个人。
　　一个很奇怪的女子，她的眼睛永远是冰的，就像我在坚持一种无谓的疑惑一样。我也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的剑出过鞘。
　　她总是那么冷，但是有的时候这是一种凉爽的感觉。
　　就像你喝酒的时候突然置身冰中，在你突然的慌张的冰冷的时候你其实是喜欢赖在这种感觉的里。就像当我在有意无意中撞见了她的目光，我的眼光立刻会溜开，但是我绝对不会逃离开可以感觉到她的那个范围。
　　所以，我总是和她一起在酒楼相伴而醉。
　　那样的日子其实不多。
　　可以屈指可数。
　　
　　
　　我总是想看看她的剑。
　　那么强烈的感觉总是莫名地揪心，莫名地腐蚀我的安静。
　　这让我不停地痛苦地低声咳嗽。
　　但是用大红丝绸所紧紧包裹着的剑却是那么小心，小心地在她的身上，从不解下来。
　　我一次次地默默地叹着。
　　我一碗碗地喝着凉若水的酒。
　　酒总是在那个时候变得无味，大碗大碗地喝也不行。
　　
　　那时候的人总是很多，那时候的人总是很开心，所以大笑声总是很多，所以那里很热闹，每天总会打碎不少的碗。
　　因为高兴嘛，所以才会大意。
　　但是这些绝对不是属于我的。
　　在最阴暗的地方有残缺的桌椅，我一直一个人伏在那里喝酒。
　　因为那里没有阳光，而我，正是一直不喜欢阳光刺在我身上。
　　 二
　　
　　我还年轻吗？还是我本来一直就是年轻的？
　　其实我很不喜欢年轻这个词，这个词总是会勾引出太多的东西。
　　比如阳光，快乐，春天和生命。
　　我又倒上了酒，今天要的是我喜欢的女儿红。
　　
　　其实，我在中午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可是现在我却开始燥急不安。
　　周围的笑声依旧，周围的样子依旧。
　　我以几乎觉察不到的动作轻轻地叹了口气，把酒杯里的酒全部喝完。
　　因为这个时候我感觉到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照到了我的面前。
　　很久的黑暗生活，我已经不习惯这样明媚的东西。
　　在我又一次低下头的时候，其实我知道心开始剧烈跳动。
　　因为，她站在了我的面前。
　　那样静静地站在面前。眼神一样地落寞而绝望。
　　
　　我又见到她的眼睛了，我几乎叫了出来，在如此地接近的地步中，我开始慢慢接触那冷冽而落寞的眼神。
　　但是多了一样东西。不是她缠在手上的红纱丝，也不是系在她颈部的新项链，更不是身上的酒气。那是另外一种东西，是一种轻轻压在心头的冲动一种漫漫浮上眉梢的温柔一种悄悄现在嘴角的温情，我知道，那是冲动的另一种的体现。
　　她在笑的时候轻轻地解下了剑。
　　脸上荡漾开的微笑开始轻轻在我的心中拨起一个个的涟漪，曼妙中带着酸涩和神秘，要我无可救药的陷落陷落陷落，俘虏俘虏俘虏。
　　她放下了那红如胭脂的剑。
　　笑容扯动我埋藏了很久的一些感情。
　　灿烂而那么地富有诱惑。
　　我心里几乎不知所措地呻吟了一下，全身微微地颤抖。
　　“在下能否和小姐共饮一桌？”我说。手中的酒杯里满是几十年的女儿红。微颤之下，有一点点的酒被洒在桌子上面。
　　“当然可以，你不见我准备霸占在这里喝酒吗？”她笑了。没有任何的解释，我也没有问任何问题。
　　窗外，似乎是下午温暖的阳光。
　　
　　
　　但是，我醉了，我从不知道用小杯喝酒也是这样的醉人。
　　我不管她是不是王侯豪门而我只是个贫寒的读书人，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有的时候，有的瞬间都值得用一生所有的东西去交换。虽然我并不清楚一生的价值和长短，也没有完全了解幸福的珍贵到底是值多少的银两，而且，我只是一个身无任何财富的书生。
　　仅次而已。
　　仅此而已，所以在我每次喝酒前的时候，我总是低声微叹，我不知道这个冬天如何过下去，从前父亲留给我的许多珍贵的皮大衣一件件地开始被当出去了，自己的独住的房子开始慢慢变空。
　　后来，当富贵变成一种残酷的回忆的时候，我迷恋上了酒。
　　但是喝酒仅仅是一种方式，一种生活的方式而已。
　　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活着的形式。
　　
　　
　　所以醉是常有的，但是永远不会有甜蜜。
　　有的时候我甚至毒恶地认为在这个世界上“甜蜜”是一个很肉麻很虚伪的语词。年轻的时候，我想用这样的语词来冠以我初认识的崭新的美丽的世界，但是后来我发现，真正是“甜蜜”的，只有这个躯体和在这躯体中栖居的寂寞。当酒开始慢慢融化在血液中了以后，我总能清楚的感受到这点。
　　但是在后来，这种少而稀罕的甜蜜却也在消失着。
　　但是在现在，这种莫名激动的甜蜜却不其而来。
　　
　　
　　酒，开始越来越少。但是永远是冰的。
　　冰若她的双眼。
　　 三
　　只是互相之间的轻笑和点头。
　　只是遥搁红漆方桌间的两人的神色的交流，而非语言。
　　因为有些温情，有些感动和语言无关的。
　　无关年龄和性别的交流，无关身份和地位的交流，甚至无关我们所顾虑的一些东西。
　　
　　来与往地看似平静，其实在慢慢地堆积越来越多的压迫。突然发现自己太疲惫，无法去承受。
　　许多的东西像垃圾一样开始落碎。
　　直到自己成为废墟。
　　
　　突然又想到了秋千，佯做轻松，慢慢地来与去。
　　抛去束缚的丝带，跌落在自己精心勾制的摇篮里
　　飘渺，象是麻醉。
　　我在孤处的黑暗，慢满地把绝望编织成希望。
　　
　　夕阳西下。
　　世界如同被这血红的颜色所涂抹。
　　我浑然不知，这一场酒我用了一生的精力来喝。
　　我只是轻轻地微笑，一次次地朝她举起我的酒杯。
　　默默地点头和注视。
　　纵使我很多年了，我忘记了如何大笑，但是我还是知道如何表达喜悦的。
　　我甚至忘记了我们快要分散，我没有看懂她的眼神中的绝望……
　　我只是拼命喝酒。
　　我不去想那些绝望和那些侵入骨髓中的哀伤。
　　没有哭，没有不快，心里有的只是疯狂的大声的放肆的笑声。我希望我这样的大笑可以改变一个事实，就是我和她其实是很熟悉的很熟悉的人，这样我们在大醉之后可以拉手回那家；我希望我这样的大笑可以扫去许多年来的挡在我和阳光之间的一切的杂乱无章的东西；我甚至希望我这样的大笑可以让我忘了酒前的落寞和酒后更深的落寞。
　　
　　
　　然而，我知道。
　　我还是在那个豪华的酒楼的一个阴暗的角落，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的落魄气息，还有天要黑了。还有她要走了。
　　她要走了吗？
　　我甚至不知道她是谁？从那里来？是干什么的？
　　我只是拼命喝酒。
　　就像我以前一样伏在桌子上狼狈地喝酒。
　　偶尔有周围的过客鄙夷而冷冷地瞅一眼。
　　
　　
　　“我可以看看你的剑吗？你能自己拿出来让我看看吗？”我突然站起来说，惶惶地问。
　　酒杯被撞倒，开始滚动。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笑地放好酒杯。
　　取下那滴血般的红丝绸，剑从镶满珠宝的剑匣中弹出。
　　
　　
　　冷。
　　熟悉的冷，我轻叹。
　　剑尖微颤，冷光四溢。
　　
　　四
　　她轻轻地摆弄着剑。
　　我听见了她的哀怨。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突然忘记了我在哪里我究竟要干什么。
　　
　　然后，我发疯般地向前扑去。
　　就在她把剑无意地指向我的时候。
　　
　　
　　一剑刺向了我的胸膛，或者说是我自己刺向了剑。是如此美艳撩人的一剑，是如此哀怨绝伤的一剑，像她最后一个轻叹一样让我心疼一生。。
　　疼，疼，疼。
　　 这一剑。
　　也许我在许多年来一直等待着就是这样的一剑，也许我在骨子里盼着这一剑吧。或许就应该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一剑来终结我此生的思念和哀伤，不知道这样的剑穿透我的胸膛以后是怎样的滋味，但是我宁愿相信是快意的解脱。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因为从现在起，这把剑或者是它的主人，终于让我会失去一些本该有的东西，比如落寞和无情，比如生和恨。
　　
　　我笑了，映衬这样的一剑的，就应该是如此的笑容。多年来我都没这么用全身的力气来笑了。
　　剑穿透了胸膛，血喷薄而出，
　　耀眼而美丽。
　　和那桌面上的红丝绸融为一体。
　　触目而伤感。
　　
　　她惊讶的望着我永远落寞的面庞，读着我眼中的微笑和清澈与被剑伤所折磨着的痛苦。
　　一种东西撕裂了我的心脏，摧毁了我眼中所有坚强的伪装，我不能再抑制那在喉头的郁结的嘶喊，也不能抑制那在血管中爆炸开来的悲伤，终于在她眼中流泪的那一瞬间，不顾一切的号啕……
　　原来最后穿透我胸膛的，竟然是这样的一剑
　　这样伤感而温暖的一剑。
　　这样无奈而哀怨的一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开始大声哭泣。
　　怀里躺的是平静的我。
　　“你知道吗？在很多年来，我一直慢慢地忘记了许多本不该忘记的事情，所以我害怕，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有一天我也会忘记你。但是没有什么可以抹光这个伤痕，所以，我留下了这个伤痕”我大口大口地喘气。
　　“有些东西。。。。。。。不会为我停留一生，既然不能相伴，那么也绝不能相忘。。。 。。。”
　　世界开始慢慢离我远去。。。 。。。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我把自己搂得太紧，怀里的火柴终于熄灭。
　　我想，我终于可以离开了冬天。
　　泪水和汗水一直混合而下。
　　滴到了那腥红的地面上，变得狰狞而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