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金碧路满是檐下有通道的法式建筑，窄窄的路两边，浓绿的行道树人们叫它作法国梧桐。甚至还有一家早已平民化而毫不起眼的小吃店，店内是粗大的蒙了白铁皮的方桌子，脱漆的木凳，卖一切别的店里都有的米线面条馄饨包子馒头花卷，同时还有很多人专门去买它做的硬壳的法式面包。在我还没有去过巴黎以前，我在这个城市喝咖啡的经历屈指可数。曾经有一次，我坐在这家小店陈漆剥落的凳子上，无限憧憬地买了水牌上五元钱一杯的法国咖啡。
　　
　　穿大白围裙的胖而结实的服务员大叔接过我的小票，进到正在煮小锅米线的厨房。厨房里有一只圆而深的大铁锅，他揭开盖子，用一只硕大的铝瓢——以前人家用来从水缸里盛水的——盛出一些赫色而晶亮的液体，倾入一只钢化玻璃杯，抬出来，放在我面前。我只觉得万分诧异。面前的液体看上去十分可疑，酷似小时候喝的大锅药，那才是用大勺舀了装在茶缸里喝的。我想象中的法国的咖啡绝不该是这样的。
　　
　　抬头望那服务员，他的微笑顺着眼角向外溢着，那么肯定的表情，同时也有一些微微的咖啡味道和别的什么提醒了我，让我觉得自己的疑惑真是不该。我向人要糖，他回身拿了一只胖胖的玻璃罐头出来，用圆锅铲挖了小半勺，“哗”地倒入杯子里。又转身，拿了一支深褐色的木筷，将糖搅匀。
　　
　　我开始觉得整件事十分有趣，又好玩又奇怪。服务员站在我面前，用一种鼓励的眼神看着我。我迟疑地抬起杯子小心尝了一尝。甜，糖放得多。苦，倒是仿佛咖啡的那种。糊，约是火候大了。淡，水分明显过大。咖啡在唇齿间宛转低回的香是没有的，阳光与清风中雅致的情调是没有的。旁边来了一对老人和他们的小孙子，边将小锅米线向嘴边送，边咝咝地吹着热气。在我嗅觉里似有若无的一点咖啡的味道已经完全冲散了。我放下了杯子，看店外小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和车，心中忽然涌起很多久违的快乐。
　　
　　我买了两只大大的硬壳面包，快乐地吹着口哨，从梧桐的绿荫下一路走回家去。
　　
　　那时离现在已经好几年了，那家至今令我想起来依然快乐的卖面包和咖啡的小吃店已不存在，虽然还是一样的街名一样的树。曾经叶片舒展的法国梧桐掩映着比邻接踵的中式和法式老宅的小街，作为旧城最美的景致之一只能成为记忆，而我的城市，已经没有什么历史的积淀了，超过五百年的三座古塔和一座经幢孤独的分散在城市的角落里。在怀想与惋惜中，金碧路就像咖啡一样，满怀的香在空中飘飘悠悠，从未消散。甚至当我在巴黎古老的街头巷尾喝着咖啡，什么都不想的时候，也会幽幽地浮起，如轻轻拂起我的发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