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电脑的时候，发现这些年来积累的电子书籍已经很多了，从世界名著到言情武打，从古籍经典到科幻侦破，从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真可谓应有尽有。最初都是凭一份对书的渴求而兴奋地将它们下载，占为己有。可真正看它们的时间却是少的，有些迫切地打开过，却迅速地关闭了阅读。
　　相形之下，近些年添置的一些书本，买的时候当然也是精挑细选，看的时候也真真没有辜负。多是反复地读，把硬铮铮的纸张磨软了去，把幽幽的油墨香变成了书橱的松香，把方字看出了弧度……相信大凡爱读书的人都能够懂得字的弧度，那字已经不是老祖宗发明，代代演化的一笔一划的字，那字变成了起伏的流水，可以从眼睛里流进去，渐渐地和血液相融，有了温度。那个时候，书是真真切切地与自己同化。
　　最爱闻的，还是那书捧在手里的味道。有各种各样的味道，交汇起来，却是岁月的味道，岁月独独遗留在记忆里的味道。
　　就像那本厚厚的《唐宋词鉴赏辞典》。在它的书页里，我能够闻到父亲书柜所特有的漆香。家里虽不富裕，藏书却是不少；装书的书柜虽不高贵，书的价值却是无穷。记得父亲的书柜曾经还掉过漆，染坏了几本书侧面，让爱书的父亲很是心疼。那淡淡的颜色如今更加淡薄了，却怎么也比不上世事沧海桑田变化的速度，而依旧作为记忆存在，夹杂着特有的气味。上大学后，我就把这本书带了出来，父亲爱书，但更爱我，也就欣然同意了。每当翻开它的时候，被其气味所牵引，感觉里仿佛还在自家的书柜前，隔壁屋子里母亲还在忙碌，父亲还在读书，妹妹稚气地唱着歌曲——似乎除了书以外的一切都与我无关，那便是学生时代的我，那也是父母爱我的方式。
　　那本《蒙田文集》里，却闻到了柑橘的气息。是因为买它是在柑橘成熟的季节吧，也或是因为我是个嗜好酸甜味道的女子，还更是因为年轻的青涩莽撞的性情。那时还是做事情先凭感觉再过头脑的时候，柑橘的味道怎么趁着汁水流入喉腔时流入了书本，我却已经记不起，就像我已经记不起年少时痴迷的爱情，是怎样酸甜地发生，又怎样无奈地结束。但它毕竟是留下了痕迹，带着渐渐消逝的气味，成了残留的芳香，卷起了书页，让人默然沉思。
　　夹杂在《基督山伯爵》里的，却是梅花的清香。最美的香陪伴最美的书，这当是我那时的心情。在一度抑郁的日子里，乌云都会让眼眶溢出泪水。幸运的是遇见了它，便知道了人生来就要受苦，知道了世事原本就无常，于是淡化了伤悲，轻贱了自怜，学会了柔韧，懂得了承受。心情一好，风景也格外美丽，即使是寒冬腊月，也因梅花绽开而喜悦。就采撷了些做成花瓣藏在书里，把那一段心事压缩成一瓣暗红的书签，压缩成香味，淡淡地飘在与书相伴的岁月，慰藉深夜里辗转不睡的神经。
　　也有刚刚买回来的，还未多翻的书。那多是在浩如烟海的书籍里反复筛选得来。随着书页的日益精美，墨香更加优雅，深深一闻，爱不释手。
　　那是未开采的原野的味道，青草和土壤的气息清新，等待开垦。
　　及至一年以后，便会成为秋天雨水的味道，经历了春的播种和夏的等待以后，里面藏有催育成熟的试剂气息。
　　再到十年后的书香，便已经是自己的味道。手指无数次的摩挲，面颊无数次的亲密，泪水或汗水无数次的浸染，形成了属于光阴馈赠的，永远而特别的体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