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次日,直到中午才醒睡。昨夜的热闹,让她的脑袋仍有微微不适,苏西泡好一杯绿茶,打开电脑。苏西上了新浪新闻网页,界面上琳琅满目的密布着世界的消息,那些曾经慌乱逃避分离或散布流言乱语,现在却在这安静的下午安静的伏在那被一双眼睛安静的审视着。一切动荡抵不过一弹指的光阴,所有的抗战和争纷,最后都会被一张平整如墙的淡漠盖过。
点进论坛上,一个叫“蓝色脚踏车”的,在BBS上的留言:“我们都是流落四方的人,却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互相取笑,取暖。” 苏西犹豫片刻后,将鼠标点上了那个叫“聊天”的按键。 她用了“爱泡面的人”这个名字,进入到一个叫“混在北京”的房间里,里面挤满了各种面目不清的人。不想去上海的房间,既然已经身处这个城市,网络的好处就在于能够天涯亦是咫尺,那么为何不好好利用呢?苏西发现她在聊天室里面无法象寻常那样,仅仅从一个人的眼睛里,就能轻易辩晓他内心的颜色。眼前的这些人,神情,面目,性别,微笑都隐藏在一个代号里,象一个机灵的孩子玩的一场面具游戏。她只有在那些由不同符号组成的表情,从只言片语,一窥睨端。那么多有趣的名字,都是怎样的神情?拥有怎样的内心?会象孩子那般甜美?还是阴暗里的花朵那般潮湿艳丽?苏西坐在电脑前不动声色的想着,看着。
这是苏西第一次进聊天室,大屏上有人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说着看似亲密,实际却漫无边际的话。人们如此清醒的活着,只在隐蔽的角落放肆大笑,彼此无望的相互依恋,又相互离弃。然后又在次日的黑暗夜里相聚。白茫茫的屏幕好象漫天雪地,开始会觉得视线简单清晰,看久了却发现这个世界是如此虚幻的将我们连在一起。那些欢笑或温暖的瞬间似乎都是一种幻影,只微微一闪,就融化在雪地里。你只在自己的角落里,没有人看得见你的表情。
苏西开始有些喜欢了这样的地方,人与人就这样热闹却毫无关系的靠着,拥挤着,想说话时,只要拿起鼠标,轻轻点击一下即可。好象交往多年平日却并不热络的朋友,只需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他便会给你问候和关心。她仍象平时那样,站在人群里,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看那些个神色安详或引人张望的脸庞,有没有一个轻扬的嘴角,会突然出现在视线里。
爱在星巴克看闲书的人。一个漫长得近乎懒散的ID,置放在苏西之上。她盯着它看了一会,一些画面在她脑中浮出来:咖啡店的人,男或女,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来说:“对不起,这里有人。”苏西恍惚,想起了冰冻摩尔清凉却浓郁的芳香,那些粘稠的奶油泡沫混合着咖色的液体纠缠在喉咙里,轻巧又甜蜜的纠缠。
她对他或者她说:“下午好。” 苏西不擅长聊天,也不懂得如何攀谈。
然后便是等待。好象邀约已经出口,只等待那个人举眉时的神情。
“哦,你好。”那是一个不太迅速的回答。懒散却礼貌。
那人果真如她想象的那般,漫不经心的从桌前抬起头,神情温和,平静的看人一眼,简单的问候一声之后,又低下头去,埋进一本封面灰旧的书里。
苏西微笑,窗边阳光明媚,一个美好的下午正在悄悄来临。
“喜欢星巴克?”
“yes. i like to drink café , and add a lots of milk .”
“我只喜欢喝纯咖啡。”
“but that’s too bitter.”
“呵。把吃苦当吃补不好吗?”苏西想起一句广告文案。
“oh, but I don’t like. ”
“各有所好吧,只要不自讨苦吃就好。”
“which brand of milk do you like?” 那女子突然问。
“雀巢的牛奶公司,或者光明。”
“i recommend to other brands for you,“yili” and “mengniu”。
“yili and mengniu?”苏西疑惑。
“是伊力和蒙牛。国内的两个牌子。”
“哦?”
“我留意过市场所有的牛奶牌子,这两个牌子的牛奶很淳厚很好喝。我推荐给你喝了。你一定要喝。超市有卖的。”
苏西开始觉得这个人有些意思,竟为这种事情,较起真来。她其实想告诉对方,她在报上看到说有些牌子的牛奶很香是因为添了香精,牛奶本身味道其实是淡的。但她似乎看见他已经将书放下来,认真又笑笑的看着自己,嘴角是上扬的,她就不想多话了。
“好。”苏西应道。
接着,他说他在看书,本来没打算说话,所以就用英文,一般和他搭话的人都坚持不了几句,就不理他了。“只有你话多又麻烦。“他这样说。
苏西不由笑了起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的话多。她轻快的敲着键盘:“ “我以为话多是一种美德。男人和女人之间如果落得无话可说,男人应该负全部责任。”
“ :) ”
苏西看着屏幕上的这个笑脸,一时竟觉得温暖起来。她好象看到一个清秀的孩子笑笑的看着自己,眼睛放出奇异的色彩,看不出男或者女。笑容光芒在心里射出一朵奇葩,柔软的爬满整个胸腔。
她也按他笑容的痕迹,在键盘中摸索出一个同样的神情。
“ :) ”
两个人从咖啡和茶,讲到卡通漫画,再从哈根达斯,讲到曾经风云一时的新国剧院方案。苏西说:“我个人其实挺喜欢安德鲁的设计,就是那个被称为“法国大笨蛋”和“粪蛋”的怪物。有人说它破坏了传统和天安门建筑群体标志性,我却觉得恰恰是一种突破和改变,不能因为缺点就否定了它的价值。”
“北京的建筑太相似了,长安街上的所有建筑看上去象是出自一人之手。大气得让人觉得空荡荡的。有时在夜晚,我会觉得走在一座盛满烟火的空城。安德鲁说,我就是要割断历史。话虽偏激,却也事出有因。”
那人便问:“怎么会关心这件事,而且很有想法。”
“学的是建筑,多少还是关注的。”
“建筑师?”
“不。在广告公司工作。”
“啊?!!!!!!!!!!!!!”好像看到他在网络那端惊呼着,瞳孔都放大了好几倍一样。
“眼睛大得苍蝇飞进去了。”苏西调侃着。
他又露出一个笑脸。
“我个人觉得这会是一个伟大的建筑。”
那人便答,我信。然后问,国剧院什么时候才能落成?
“计划推迟了。好象是2006年。”
“建好了,我请你来北京听一场歌剧吧,虽然我90%的可能性会睡着。”
苏西大笑。说,好。
后来苏西知道,他在一家英国的市场调查公司做市场顾问,也算是同行了。 时间悄悄过去,这个陌生人,在苏西的眼里渐渐清晰起来,只是仍然有一层暗涌的哑光,将彼此分离着,无法真正触摸到对面风景。苏西对这样的安排,眉头舒展,内心欢喜。只看风景,只看落花流水间是如何的不经意,不用伸出手去,不用担心抽回手时,手心只是残影。两个人似乎很有默契般的一直没有问对方的性别,年龄,城市,这些虽然没有什么关系却很具体的事物,偶尔也会因某个话题牵扯出来一些信息,也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这让苏西觉得很舒服。到后来,苏西几乎可以准确的猜出他的神情,下一句可能说出的话,甚至轻易的就能在众多过客中,将同样也是过客身份的他找出来。她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判断出对方是不是那个神情懒散,嘴角上扬的人。
只是,即便如此,苏西仍然没有办法了解到,那笑容背后会不会有一些些落寞与迟疑?这些是她无从知晓也从未碰及的地方。
和筠卿说话是很舒适的,说彼此的生活,欢喜的遗憾的,热爱的避及的。用他后来的话说:“我们之间好象是没有重量的,说了那么多的话,也好象没有说过一样。没有一丝丝阻隔或拗着的东西,真是没劲。”有时,他也会追问道:“你是怎样有办法说出那些平平平平平平的,没有重量的东西的?”
苏西笑而不答。
时间在她的笑纹里添满,苏西被这个叫筠卿的人吸引,他的名字都如此中性,有一些东西在心底慢慢复苏,有暖暖的轻柔的热度。两人互留电邮,说,有空联系。
苏西就这样认识了一个叫筠卿的网友。生活在北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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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笳一响又是三拍,绾起了青丝,望乱了天涯。就让这轻婉悠扬的音色在经意的回眸中,碎成一地的音符,伴我碎缓的步子,走成一段押韵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