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出生那年的冬天很冷，雪一场连着一场，四野白茫茫地，到处是来不及清扫的冰雪。糊了封条的窗，在呼啸的北风中发出沉闷的声响。过道里昏暗的灯光下，守着煤炉，盼着煤眼上烤着的板栗一颗颗在爆裂中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妈妈大着肚子，浮肿着腿半依在床上，爸爸用艾草棒给妈妈熏脚。
　　
　　 一天的傍晚，和小磊一起出了幼儿园，一路滑着冰雪，欢快地跑进楼。“卉儿，看见小妹妹了吗？”初姨端着锅问了一句进屋了。
　　
　　 “嗯？”家门锁着。带上刚摘下的绒帽，转身又跑出楼，穿过家属区的大门，顺着石阶边的滑坡就势一蹲，轻轻一用力“刷——”石阶一磴一磴飞快地消失在身后，“砰”重重地坐在了地上。爬起身往妈妈工作的病区跑去——妈妈是妇产科医生。
　　
　　 一拐弯儿，爸爸喜盈盈地过来了：“卉儿，妈妈在206。”说着急匆匆地走了。
　　
　　 以往都是妈妈身穿白大褂站在病床前，这回是好多院里的阿姨、伯伯围着病床，妈妈躺在病床上。我姹疑地看着满脸倦意却很开心的妈妈。
　　
　　 陶伯伯抚着我的头，笑吟吟地说：“这回卉儿就不孤单了。”
　　
　　 病房外军军扒着门缝向我招手。神秘地说：“我知道你妹妹在哪儿。”
　　
　　 军军的妈妈是婴儿室的护士长。我们俩悄悄地跑到婴儿室，一排排的小床，白色的栅栏里是一个个白色的襁褓，不时有几声泣哭。护士阿姨在外间忙碌着，我躲在军军身后，猫着腰向前移着，1、2、3、4、5、6，军军半蹲着来回地数着，带我来到一张小床前小声地说：“这个就是你妹妹。”
　　
　　 栏杆缝中白色的襁褓只露出半只小耳朵，抚着栏杆，我和军军伸直了腰。圆圆的一张脸，红红的。一双紧闭的眼好似二条不长的直线，红嘟嘟的小嘴一抿一抿地吮动着，一会儿蹙着没有眉毛的眉头，瘪一瘪嘴像是要哭；一会却又咧开双唇，嘴角好看地上扬着，甜甜地笑了。
　　
　　 爸爸在窗边挤放了一张小铁床。说我长大了，以后要自已睡。躺在床上看着不停忙碌的爸爸，心里怪怪地。
　　
　　 第二天一大早，姨妈来了，帮我梳好发辫就忙着缝小被子。粉红的花软缎，柔柔滑滑地闪着蚕丝的光泽。那是上回姥姥给妈妈的。记得妈妈对姥姥说：“这个孩子是为你生的。”姥姥搂着我说：“是为了卉儿生的，以后她们是个伴儿。”
　　
　　 姨妈要去看孩子，妈妈说：“卉儿，云姨在班你带姨妈去吧。”
　　
　　 姨妈抱着婴孩蹲下身让我看。
　　
　　 “抱错了”冲着云姨我脱口而出。
　　
　　 “错不了”云姨拍拍我的头。
　　
　　 “错了，昨天我看过妹妹了。”我大声地抗议着。云姨和姨妈并不理我，抱着孩子说着话。我恨恨地看着姨妈怀里的孩子：尖尖的头，一撮毛发耸在头顶，像棵竹笋。
　　
　　 “就是错了。”我大喊一声扭身向病房跑去。
　　
　　 “妈妈，错了。”
　　
　　 “什么错了”
　　
　　 “妹妹错了，云姨给抱错了。”我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
　　
　　 “错不了”.妈妈也不信我。“哼！”我堵气跑回家。
　　
　　 妈妈回家了，抱回来的孩子还是那个“竹笋娃娃”。小小的屋子里立时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她睡了，我不许出一点声，她哭了，我更不能出声。尿布，纱布，小衣物占了半张床。
　　
　　 总想着那个圆嘟嘟的婴孩的脸，嗔怪妈妈不知实情。
　　
　　 满月那天要“挪尿窝”的。照规矩我们回姥姥家住了些日子。
　　
　　 姥姥半身不遂，下肢瘫痪十多年了，却是个极干净的老人。孙辈儿的十几个孩子唯有我敢在她身边围前缠后的，而小妹的待遇更胜一筹。整个白天都睡在姥姥的褥子上，姥姥还为她换尿布呢。
　　
　　 “卉儿，这是你妹妹，长大了你们就是伴儿了。”姥姥一只手搂着我，一只手在妹妹身上轻轻地拍着。
　　
　　 “看，小妹的兰花指多好看。”真的。我凑过去，婴儿的手指细细的，拇指抵着中指，食指、无名指、小拇指弯曲地翘着，真是像极了姥爷案上的那几盆兰的花姿。她的眼神随着小手的舞动转个不停。玩累了，张开的手指握成小小的拳头，塞进嘴里就啃了起来。
　　
　　 “哎！她又吃手了。”
　　
　　 阳光暖暖地，透过贴着窗花的玻璃撒在东北的热炕上。姥姥身下铺着厚厚的褥子。褥子上平放着日常用的面板。面板上小格褥子上躺着包了红方巾的小妹，粉红的小被一会儿就被她二条结实的小腿蹬开了。
　　
　　 姥姥轻轻地用手掌顺着肩一直捋到脚，嘴里叨念着：“抻一抻，长一长”.
　　
　　 妹妹的小脚丫真小呀。脚趾圆圆的像刚刚成熟的玉米粒儿。我忍不住抓过她的小脚丫轻轻地含在嘴里。
　　
　　 妹妹是个乖孩子，大多时候是安静地睡着。和表哥们玩够了，我会伏在姥姥的怀里，静静地看妹妹熟睡的样子。
　　
　　 姥姥问：“卉儿，喜欢妹妹吗？”
　　
　　 “嗯，喜欢。”我用力地点着头。一边玩着姥姥手背上宽松的皮，轻轻一拉，薄薄的，透明的皮被扯了好高好高。
　　
　　 姥姥总是惯着我，任由我在她身上缠来缠去。
　　
　　 忽然，我想起了个事，抬起头：“姥姥，有人把小妹抱走怎么办？”
　　
　　 “有姥姥在呀。”
　　
　　 “要是她的爸爸妈妈来了呢？”
　　
　　 “她是你的小妹呀。”
　　
　　 “姥姥，你不知道。”我急红了脸。说了那天和军军看妹妹的事。
　　
　　 姥姥呵呵地笑了，喊来妈妈，说是要拿什么手镯给我看。妈妈也笑了。一会儿，妈妈取来一个带小牌子的线环。妈妈指着上边的字说：“看看上边写的什么？”是爸爸妈妈的名字，还有小妹出生的日子。
　　
　　 妈妈说：“小孩子一生下来医生就把它套在婴儿的手腕上，是不离身的，这才是小孩的标志，你和军军弄错了。”
　　
　　 阳光里小妹粉嘟嘟的脸洋溢着笑厣，想着自已一直叫小妹竹笋，心里愧愧地，将头掩在了姥姥的怀里。
　　
　　 春暖花开的时候，小妹已开始依呀学语了，我也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