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样，我喝妖给我沏的六安茶，妖在旁边捧着她的冰凉的溪水泡花瓣陪我。我想，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也许妖什么都没变，也许变的人是我。
　　 窗外，雪下得细密无声。木屋里也安静无声。这很反常，以往我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以往我们总是不会冷场。原来都改变了，我，和妖。
　　良久，妖终于开口打破沉默：“你的妻……”声音涩涩的，有些艰难：“是一个怎样的人？”
　　既然有人找了个话题，就得有人接着说下去。我开始跟妖讲我的新娘，那样一个水一般温柔的女子。我讲得断断续续，希望妖能打断我，希望妖能换个话题。可是妖只是听着，安静地听着。于是我只能继续讲下去，讲我们的现在，讲我们的将来。我说我快要当爹了，我说等我有自己的孩子以后我要好好爱他，我说希望等我老了的时候会有很多子孙在身边，我说……，我说……，直到我看到眼泪从妖的眼睛滑出，顺着脸滑进茶杯。
　　“妖你怎么了，妖是不是我哪里说错了，妖你不要哭好不好？”第一次看到脆弱的妖，我很慌乱，就像第一次看到洗澡的妖一样，手忙脚乱。我想替妖擦去眼泪，我想抱着妖安慰她，可是我什么都不敢做，我已有家室，而妖还是一个待嫁女子。
　　
　　“曾经有一个我深爱着的人对我许诺说，当他出人头地以后，当他能够给我幸福的时候，就来娶我。于是他离开了，一走就是这几年，没有任何音讯。”妖平淡地说，仿佛在讲一个与自己豪不相关的故事。
　　“我爹是个大富商，很宠我，因为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没有缺过，除了感情。爹以为只要给我金银首饰，给我绫罗绸缎，就给了我一切。他总是忙他的生意，不肯停下来听我说话，我经常几天都见不到他。
　　“后来我遇到了他，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有文才，却没有钱。我深深地爱上了他，爱他的才华，爱他的微笑。他到我家来提亲，爹没有拒绝他，爹只是告诉他，我是一个很娇养的女子，爹不想看见我跟着他吃苦。于是他说他要到远方去奋斗，成功后就回来跟我厮守一辈子。
　　“就这样他走了。我一直在家里等，等有一天他富贵回来娶我。可是两年过去，却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他现在在哪里？他过得好吗？他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不知道。漫长的等待之后，是一次一次的失望。我开始恐惧，想要逃避，逃避思念，也逃避爱情。可是呆在家里，周围全是有关他的回忆。于是我对爹说我想到外面去，想一个人清净一段日子。这座小木屋，这片树林，这个山头，都是爹的财产的一部分，因此爹同意我住到这里。
　　“然后我一个人在这里躲开过去，躲开回忆，以为也就躲开了爱情。不久之后认识了你。我很高兴你也是一个生活中没有爱情的人，可以不让我去回想那些悲伤的过去。这半年来生活中只有友情而没有爱情，过得真的很平静。”
　　妖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看着我，满眼透明。
　　
　　回到家中，我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因此，第二天一大早，我又赶上山，到妖的小木屋去。
　　推开门，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改变，惟独少了妖。桌上一张字条，写明是给我的。
　　“现在你也有了爱情，我想，也许是我离开的时候了。保重勿念，妖。”
　　
　　就这样，妖走了，意外得一如她的出现。我派人四处寻找，几乎各处的富商家都打听过了，却再没有她的消息。她完全地消失了，不留下一丁点出现过的痕迹，就像一个妖精通常做的一样。深山的小木屋里再没有妖，没有那个给我沏六安茶的妖，没有那个在一年四季总是喝凉得彻骨的溪水的妖。我仍然不时到小木屋去，去看看那两条金鱼。我希望终于有一天，妖会重新出现，然后我们可以继续我们的友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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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树影日渐稀疏
　　路灯有一些感伤，一些抱歉
　　我对它说：“没关系，夏天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