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小说）
　　——小靳庄文革旧事之一
　　---
　　雨点子砸在蓑衣上啪啪作响，靳老全把两个孙子往胳肢窝里又搂紧了些。泥浆在胶靴里咕叽咕叽地冒泡，他望着百步外的谷仓，那点昏黄的煤油灯光在雨幕里晃得像只萤火虫。
　　谷仓里已经坐了十二个人。苏明远数到第十三双沾满泥巴的胶靴迈进门槛时，特意看了眼墙上的老式挂钟——七点过五分。油灯把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新糊的报纸还带着糨糊的潮气，上面"批林批孔"的标题被水汽洇得有些模糊。
　　"今儿教'自力更生'四个字。"苏明远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粉笔灰簌簌落在接雨的搪瓷脸盆里。雨水顺着茅草檐漏下来，在盆底敲出叮叮咚咚的节奏。后排忽然传来嗤啦一声，靳家小孙子撕了作业本折纸船，老全叔的旱烟杆立刻敲在孙子手背上。
　　油灯突然晃了晃。苏明远听见后墙传来怪响，像是有只湿漉漉的巨兽在拱土。六十岁的王寡妇最先跳起来："后墙要塌！"她抄起门后的铁锹就往漏雨处捅，泥水哗啦啦浇了她半截裤腿。男人们扛着备灾的木桩冲过去时，苏明远看见墙皮剥落处露出半截青石碑，模糊可见"光绪六年""义学"几个阴刻的字。
　　"接着上课！"生产队长老赵用蓑衣堵住漏水的墙洞，"把第六课《愚公移山》再念一遍！"读书声混着雨声响起来时，苏明远摸着石碑上冰凉的刻痕想，这大概就是小靳庄第三代夜校了——前清时是族学，抗战时是识字班，现在轮到他们这些知青当先生。
　　后半夜雨停了，谷仓里二十二个学员的胶靴在门口排成歪扭的队列。苏明远吹灭油灯时，发现最早到场的靳老全还蹲在墙角，就着天光用铅笔在草纸上描画。老人把写满"自力更生"的纸片折成方胜，小心地塞进孙子们的中山装口袋。

------------------------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