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味小说系列之
　　
　　卫嘴子茶楼的水汽氤氲着狗不理包子的香气，宋德海捧着青瓷茶碗的手指微微发颤。铜壶嘴儿喷出的水柱在晨光里凝成一道银线，正巧浇在门槛外新贴的告示上——"国营副食店改造成西餐厅"。
　　
　　"哎哟喂！这不是老宋头吗？"穿蓝布褂子的王掌柜搭着梯子下来，惊得梯子吱呀乱晃。他手里攥着的糨糊刷子一抖，金粉似的浆糊顺着告示往下淌，倒像是给"拆"字描了道金边。
　　
　　宋德海摸出块鸡油芝麻饼按在桌上，油纸窸窣响动惊飞了檐下的家雀儿。"听说今天要拆老戏楼？"他盯着掌柜布满老年斑的手背，想起四十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么个蓝布褂子的年轻学徒，在戏楼后门递给他半块冻硬的驴打滚。
　　
　　王掌柜用袖口抹了把脸上的汗，揭下告示时带起一片白灰："您瞅这洋楼玻璃幕墙，比咱们那雕花戏台亮堂多了。"话音未落，楼下传来黄包车夫的铜铃声，混着新式留声机的爵士乐在胡同里荡来荡去。
　　
　　宋德海忽然挺直腰板，茶汤在青瓷碗里晃出细密的波纹。他记得光绪二十六年冬天，老佛爷赏给他的那套掐丝珐琅茶具，釉色正像此刻窗外初晴的天空。那时候他刚熬到御膳房首领太监，每日清晨都要捧着二十四色饽饽进养心殿，看万岁爷就着杏仁茶剥开金丝枣。
　　
　　"您听说了吗？"王掌柜压低声音凑近，油渍顺着他的山羊胡往下滴，"西餐厅要用煤气灶，可咱们老灶台都是烧煤的......"
　　
　　茶楼的八仙桌突然剧烈震动，二楼雅座的年轻人摔了咖啡杯。宋德海眯眼望去，穿西装的年轻人正对着电话发脾气："什么狗不拉屎的窄道！我的意大利跑车怎么开进去？"他攥紧的拳头把芝麻饼捏出了裂纹，碎屑落在青砖地上，像撒了把褪色的金粉。
　　
　　暮色漫过估衣街的牌楼时，宋德海蹲在墙根撬开生锈的井盖。月光顺着砖缝淌进来，照见他怀里揣着的油纸包——那是今早特意去十八街买的麻花，油纸被体温烘得温乎。他想起了慈禧老佛爷最爱吃的萨其马，御膳房的师傅们整夜整夜守着熬糖锅，铜铲子搅动时发出的声响，就和此刻胡同深处传来的鸽哨声一样清亮。
　　
　　当第一缕晨光再次爬上戏楼飞檐时，王掌柜发现梯子横在井口旁，青瓷茶碗里泡着没喝完的茉莉香片。告示上的"拆"字不知被谁用糖稀糊成了"修"，金箔在晨风里微微发亮，倒像是那年除夕夜，宫里挂的千盏琉璃宫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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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