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青衣
　　
　　序：
　　我是一只鸟，一只红顶青羽的鸟，在我幻化成人形前，我就住在山那边的那座寺庙里。
　　寺庙又破又小，几乎没有什么香火，庙里也只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一年到头几乎看不到任何人。当然，这得除了每年的五月初五和九月十六。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日子，但每年的这两天，山那边都会有人到寺庙里来。有时候是一个人，一个女人或者一个男人；有时候是两个人、两个男人或者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总之，这五百年来，到这庙里听老和尚讲经文的始终也只有这三个人，只是奇怪的是，我从没有看见过他们三个人同时出现。
　　
　　
　　1、
　　五月初五，午时的日头有些燥热。我懒懒地躲在庙前那棵老槐树的树荫里，看见山脚下一个紫衫青襦巾的男子朝庙里走来。
　　
　　他，叫彼，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彼。
　　据说，那本是江湖上一种十分厉害的武功，可伤人于无形，而他曾是一名剑客。那柄剑状如蛇形，剑锋古怪，青光里泛起两道极细极细的猩红断痕，一如蛇吐出的红信。只是，这自五百年来我从没有见过这条蛇出洞，每次我都只见着他用它来写字。仿佛他握着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支笔，这庙前那宽约一丈见方的沙坑就是他的纸，风起剑舞，风止剑落，好一个剑走游龙笔若生花，只是他来他去，那沙坑里终究还是空空如也。
　　
　　2、
　　九月十六，有雨，我自空气里闻到了那种熟悉的清香，庙里的那株千年菊在昨夜开放了，我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
　　
　　他，叫岸。每次他来的时候，山里总下着雨，一场秋雨一场凉，雨水便渐渐地涨满了山下那条原本干涸的河，然后漫过低陷的河床，漫过一丛一丛的芦苇塘，于是，每次他来，小和尚都必须划着木船把他从那一岸渡到这一岸。所以，老和尚就叫他：岸。但我想，这不是他本来的名字，我听见曾有个女人称他为：鸟。
　　鸟，有翼之物，善飞翔。我会飞，因为我是一只鸟，一只有翅膀的鸟。但他没有，只是我曾见过他身轻如燕日行千里疾如飞鸟，有人说那便是早已失传的绝世轻功，惊鸿步！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刺瞎了他的双眼，再也不能象鸟一样飞！他走过后，天空只剩下一片灰蓝。
　　
　　3、
　　又至腊月二十八，雪开始不停地下，而一年行将结束，但她却没有来，那个总在额前刺一朵青莲的女子，这一年却没有来。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来，这五百年里她从没有失约过，就象一朵花开，她灿烂的笑颜总会在那两天里如期绽放。我喜欢那种笑，它让我一整天都会雀跃、兴奋，我知道老和尚也一定喜欢，就象佛祖怜爱着子民那般。因为，我在那早已入定的尊者前，忽然看见了佛的微笑。
　　
　　传说，世上有利器者九，人用尽其八，只九乃为佛用，名曰：微笑拈花！
　　
　　4、
　　一个人，一座岛；一条船，一双桨。
　　山那边是海，海那边是岛，她在岛中，他在岸边，他则在船上。
　　
　　这个世界有许多种人，有些人小隐隐于山，有些人大隐隐于市。
　　我再见到他时，他正和一群人在那混乱不堪的码头上，喝酒、划拳、猜字，好不快活。谁也看不出来，他曾是一个剑客，一个天下第一的剑客，那柄蛇形短剑只要一出鞘，便足以惊天地泣鬼魅，江湖上莫不敬畏如神。可如今，他的剑却做了一把切肉的刀。
　　
　　一个不再用剑的剑客，他又是谁？也许，连他也不再记得，只为了那种简单的快乐，所以便忘了自己是谁。
　　
　　5、
　　有人说，他是这最快最好的船夫，即使瞎着眼睛，也能把你带到任何一处你想去的地方。
　　
　　于是，我坐上了他的船，告诉他我要去那座岛，岛上有一个女子，她的额前总刺着一朵盛开的青莲。他笑笑，却说没有这样的岛，很多年以前，自那个女人离开后，就再没有出现过那样的岛。也许，沉没在海底，也许漂浮在某个不知名的海岸，只是他从来都没有找到过。
　　
　　有时候，当你失去一样东西后，你才会发现它的存在，只不过无论怎样你都再也找不回来了。
　　
　　6、
　　我又回到岸边，看见那个男子醉到在地，他忽然冲着我笑，问我是否认识那个字。他把沾满肉渍的剑在胸口前擦了擦，然后慢慢地在空中舞动，很慢很慢如同要在时间上刻写下什么，可惜我什么也看不到。
　　
　　还是如此，五百年前寺庙前空空的沙坑，五百年后山那边依旧一片空白的沙滩。也许，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是有时候有些记忆在风里一吹就散。当剑不再是剑，笔又何尝是笔，舞剑的人，写字的人，天下谁才是那个真正懂他的人？
　　
　　一切，不过是一场，流光、蝶舞、镜缘、传说。。。。。。
　　
　　7、
　　他，还在摇桨，从这一岸到那一岸，即使没有摆渡的人。
　　
　　海那边是什么？
　　他说，传说中在那片蓝色之沉里有一座岛，岛上有一种花，每五百年绽放一次，每次只在夜晚盛开，在白天枯萎。可是，几百年来，从没有人到过那座岛，看见过那种花，五百年前没有，五百年后也没有。
　　
　　假若，他还是那只飞鸟，也许他便可以再来一次惊鸿一瞥，飞过这遥遥彼岸，寻找传说中的那朵花。只是，世间的事莫若如此，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只有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8、
　　没有人知道那座岛，那朵花，那个女人在哪里？
　　有时候，她让人怀疑她也许从没有来过，有时候她亦让人期待，也许五百年的守侯都只为了这一次相遇。其实，她曾和我一样，在幻化成人形前，是一只不知情爱的精魂，只不过她是一朵花，一朵佛前盛开的青莲。
　　
　　五百年前，就在那座寺庙里，她第一次遇见他。他的剑气势如虹，他的笔锋芒逼露，因为他就是一个剑客，一个快意恩仇的剑客，他亦是一个侠士一个写尽天下不平事的侠士。如果，不是那个午后，那场偶然的邂逅，她不会记得他，他不会认识她。
　　
　　那一天，黄历上写：五月初五，风和日丽，宜出行结友。
　　
　　9、
　　九月十六，花再开。
　　每个人都要选择，一生中能有几次选择，可以无悔无怨？如果在他之后她没有再遇见他，是不是绽放可以更长久？如果，在他之前她没有再遇见他，上苍是否注定他们还要彼此毁灭，是不是只有分离才能挽留？
　　
　　世间的花为谁而开，世间的鸟为谁而鸣，世间的人又为谁而存在？
　　
　　她，本是一朵花，一朵妖娆的青莲花：他，原来是一只鸟，一只目光如炬的天鹰鸟；而他是一个人，一个手持利剑上可斩妖，下可除魔的侠义之人。他们本不相干，亦可彼此各守一界。她，做她的佛前青莲，五百年后修成正果；他，做他的天界魔鹰，世世看护着传说中的那朵花，永不苍老；而他，仍做他的天下第一剑客，傲视群雄尽显风流。只是，这五百年来，他们却都曾在佛前听智者低语。
　　
　　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佛说：世间万物，皆存善念。
　　佛说：众生平等，且需怜惜。
　　
　　只是，到头来，他们仍逃不过那一劫，佛说：不可爱！不可爱！他们不可以爱！
　　
　　10、
　　那场雪，下了很久很久，我把身子蜷缩在树洞里，不知日月，不见天地，在木鱼古钟声里醒来又在木鱼古钟声里睡去，外面皑皑白雪早已吞没了一切，也埋葬了尘世间的等待。
　　
　　又是一个五百年的轮回，我听见莲花台前有庄严的佛唱。
　　佛前，有一朵花静静地绽放，有一只鸟婉转地啾鸣，有一个人安详地聆听着那白眉白须的老和尚讲经文：
　　
　　彼岸花，又名曼殊沙华，意为天界之花，红黑二色，只在秋天盛开，只有叶子枯萎，才会抽出花茎，因此，花与叶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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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人散，浮生若梦——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