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丛林，流水在溪边清洗左臂，一缕鲜红的血水顺势流下，混迹在清澈的溪水里渐渐飘远。他撕下一块衣襟扎住伤口，坚定的朝村子望了一眼，拍拍肩上的狙击步枪，“伙计，走。”
　　重回牛头寨，要穿过一片杂乱无章的怪树林，这里刚刚倒下了跟他同来的两位兄弟——林健和周宁。他亲眼目睹林健为了引开敌人向天开了一枪朝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之后一排密集的枪声，让人绝望的回响，在林子上空久久盘旋。
　　周宁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整个人几乎完全压在了他的身上。流水实在跑不动了，把他搀到一棵大树边靠坐下来，才发现那一枪洞穿了周宁的肺，此刻他宽阔的胸膛血肉模糊，血沫伴着艰难的喘息不断涌出。
　　叛徒……有叛徒。周宁的呼吸在几声呜咽般的长鸣之后停止。流水拿匕首砍下了一些枝条覆盖住他的尸体。
　　这是一个中国特种兵秘密行动小组，到中缅边境执行任务，潜伏在这叫牛头寨的村子。四个帅气的小伙子，领头的叫林健，体魄强健，身手敏捷，脸上总带着让女人神往的微笑。而周宁就显得呆滞多了，不苟言笑，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帮着客栈的老板挑水砍柴。流水和弄墨相对要瘦小得多，弄墨干瘦机警，似乎是有心事，一连几天望着窗外出神。流水则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神情淡漠，成天抱着一个长方形木盒，呆在厅堂光线最暗的角落。客栈老板的独生女茜茜曾好奇地问他，你拿的是什么？他说是萨克斯。那女孩似乎和这阴郁的青年不是一路人，不再多问就跑去张罗别的事情。
　　这次小队的任务是维和，中方组队潜入缅甸，营救被叛军围困的缅甸政府军重要人物。他们以找矿的名义在这个小镇住了整整一个星期，却始终没有看到需要他们保护救助的人出现，直到一声突兀刺耳的枪响给这次行动划上了终止符。
　　回想那一枪响起时，茜茜正在门廊前捡着半盆米，那是他们的晚饭，通常玉米白米加上几片腊肉，在木柴的火苗上慢慢蒸熟。他抱着盒子跟弄墨、周宁和林健，心不在焉的玩着一把卷了边的扑克。
　　暮色深了，流水猫着腰躲进了村里，他是一个狙击手，最擅长的就是隐蔽。
　　门外怎么会有枪声？四个男人心头一紧，不约而同掏出武器冲向室外，流水在疾奔中看到茜茜吓得丢了米盆，抱着头躲在桌子下瑟瑟发抖。啾啾飞过的枪弹剐落房顶的泥块和稻草，砸在桌子上，窗外机枪与步枪的火舌织成了一张热辣辣网。茜茜根本不知道谁在打谁，更不知道这四个男人从哪里变出了武器，杀神似的冲了出去，她抱紧身体藏在桌子下面，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母鸡。
　　叛军火力显然压过了住在客栈的这四个男人，林健和周宁边打边退，他们的叫喊声渐渐消失在村子边缘。流水不知躲在哪里，只是鬼没神出的子弹每飞出一颗就会要一条人命。叛军的军官大喊，“大家隐蔽，有狙击手！”话音刚落，一颗子弹洞穿了他左边一个士兵的脑袋。
　　缅甸叛军大乱，纷纷寻找遮挡的地方，军官大喊“他最可怕，但他心最软，打他同伙，往死里打！”
　　刚刚捡到一线生机的林健周宁，又被疯狂的子弹密集扫射，火舌四溅，跳弹乱飞。林健仗着身手好，边打边退，周宁就没有那么幸运，刚到村子边就挂彩了。狙击手不能感情用事，从这一点上来说流水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狙击手。当他看到林健拖着周宁快陷入火舌重围的时候，灵猴般跳出来，拽着周宁就往黑压压的树林跑，“混蛋！”林健恶狠狠骂他，朝身后扫了一枪，也钻进丛林。
　　“你在这里，他们不敢进来。”林健伸手抹了一把，登时给血水汗水糊成个架子花脸。流水扶着周宁朝丛林深处走了几步，回头看林健还端着枪站在原地没动，很是焦急， “你快来啊！”
　　林健深深地看着他，右手握拳，流水也缓缓攥起拳头。两人拳头凌空相碰，低沉着嗓音同声说——“时刻准备着！”林健甩开步子朝相反的方向奔去，边跑边向天空开了一枪……
　　流水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五星红旗缓缓的飘扬。
　　入夜，客栈敞开的玻璃窗口映出微弱的烛光，弄墨扬着头质问对面比他高半个头的叛军军官，“你们乱枪打死了林健？又在一棵大树下发现死去的周宁？”良久无声，传来的是两根金条碰撞的声音。“那个老头儿，真的那么重要？”
　　对方低声不知骂了些什么，弄墨继续叮叮当当敲着他的金条。
　　“他可真值钱，一条命值你们全体的狗命，再加两根金条。”
　　弄墨显得怒不可遏：“谁他妈的让你们赶尽杀绝了？你们打死周宁不算，还要打死林健，既然打死了他们又解决不了流水，你们是成心不给老子留活路是吧？”
　　咔嚓……咔嚓……枪栓齐齐拉动，屋内紧张的气氛急剧上升。弄墨跟疯狗似地朝叛军竭斯底里吼叫，“你们在缅甸打你们的，关他妈我们屁事，现在倒好，我让你们得到了想要的人，你们却一连杀我两个队友，连个小姑娘都不放过！”
　　流水潜伏在客栈对面的房顶上，鼻孔里满是血腥味。就在正对村口的那棵大树上，一个小小的人影被绳索套住脖颈挂在枝桠上。
　　流水看不清她，但知道她的脸上一定满是硝烟熏干的泪痕。
　　流水闭着眼睛想，茜茜曾经藏身的那个被泥块和房草覆盖得像鸡窝似的桌子，枪声停止时，应该有十几条枪瞄准了她。而她像一只受惊的小母鸡钻出鸡窝时，身边已站满了不怀好意的男人。调笑凌辱自是不可避免的，而越是奋力的挣扎，待遇则越惨烈。茜茜被几双大手剥光衣服，各种伤痕几乎用看不到停歇的速度，一样一样加在瘦小雪白的身体上，被踢打，被抓挠，被劈刺，那是一个快被撕成两半还在拼命挣扎的小母兽，因为还没有学会装死，所以只能一丝不挂的被活活吊死在村口的大树上，做了胜利者庆祝的图腾，也做了对隐匿敌人最直截恫吓的符咒。
　　茜茜，林健，周宁，流水心里默念着这些名字。
　　食指扣在扳机上，眼睛凝成一道冷光。瞄准镜的十字线套住弄墨的头。风向偏南，风速5米每秒，温度湿度正常，距离目标85米……屏住呼吸，食指逐渐用力，弄墨，再见。
　　砰。弄墨脑浆飞溅，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找阎王领赏去了。
　　寨子里一片混乱，弹壳人影交相嘣落。
　　太阳出来的时候，残余叛军早逃匿得无影无踪。
　　流水走到村口的大树下，朝捆在树枝上的绳子开了一枪，茜茜娇小的身体羽毛般从树顶飘落，他脱下自己的衣服盖住那让人不忍目睹的小身体。
　　一个老人从客栈里抱出一套红色的衣服，“给她换上吧，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嫁衣。”
　　“老板，”流水望着头带草帽的老人，“没有了茜茜，你怎么办？”
　　老人摘下草帽。他的穿着和老板一样，但他显然不是老板 。“我跟你走，你的任务完成了。但你要先帮我把他安葬了。”他指着墙角一个身体多处中弹的老军人。
　　流水翻过那具尸体，发现他才是客栈的老板。
　　老人满脸悲凉， “是他救了我，换了我的衣服，替我去死，他曾经是我带过的兵。”
　　一阵风横扫过来，满树的黄叶哗啦作响，天气微凉，只是还没有到秋天。
　　
　　贴杀弄墨无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