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楼外雨潺潺
此刻,文学大楼外下着蒙蒙细雨,前天甚至飘雪,蒙彼利埃的冬天更像是北国的深秋,轻轻的寒意,有时雨雪,大多数时候天空很深湛。这个城市的节奏是轻盈而舒缓的,没有人打伞,也没有行色匆匆的面容,一切仿佛亘古就在那里,千年万年如是。
算是初步安定下来,虽然在这个程序复杂的国家,很多有关身份的事情还需要一步一步地处理。人生就是在等待中度过。我已经有了一个让我觉得温暖而灿烂的家。晚上睡觉前,看到窗外的火树银花,能给人带来一点儿幸福的感觉。米海依送我的桌布、床罩和睡衣总是在打开房门的刹那扑入眼帘,不近不远的友谊最能在一些时刻给人鼓舞和勇气。把带来的茶壶、印章、玉器、剪纸和扇子细心布置好,整个屋子就辉煌起来,充满东方色彩,又显得有一种安怡。把格子大衣、迷你裙和宝贝姐做的中式家居服铺展开来,屋子里就充满了女人的气息。每天的打扫是愉快的,所以我蓦然明白一个人若是很爱他的家,就自然而然会变得勤快,因为那如同看见了一个明亮而充满意境的自我;于是推断一个人如果很爱另一个人就一定很愿意改变自己,那是一种深层的勤快,因为爱,所以流动、供奉、生成。最爱我的大浴盆,淡蓝色的水给人一种泡温泉的感觉,所以每次洗澡的时候都先在里面静静的卧躺十分钟,享受温水带给人的愉悦和舒适。喜欢现在的居住方式,一切都是一个人的,不用与任何人分享, 自由高于一切。因为洋溢的爱,买了一盆小菊花,一盆类似竹子的植物,把大半人高的翠竹盆栽放在古筝和织毯旁边,就自然而然散发出高华的气度。因为屋宇辽阔的缘故,古筝的共鸣效果极佳,使我不太熟悉的曲子也着魔似的动听起来。做饭的水准没有荒疏,也许沾了大厨的气,还略有长进,有空闲的时候熬些苹果罐头,蒸煮些红豆绿豆,拌点糖醋白萝卜丝。寻常烟火最充满音乐的节奏。
淡淡的愉悦和略微烦躁的等待中,心情总体来说是平和的。有时候觉得这个异乡是全新的,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有时候又觉得我从生到死都在这里,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只是半睡半醒之间还是经常忘记自己身在何方,睁眼之时才想到自己又回到法国了,有一种飘忽不定的荒芜感。不浮躁、不急切、不慌乱,只是越来越深的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让人很难完全敞开心怀。如果不是种种有形无形的提醒,我根本想不到自己是个博士,我是个亘古未变的人,又从来不觉得博士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不同形式的讨论会和论文的进程压迫着,才会注意到自己的身份与原来略有不同。也碰到了几个故人,印度和越南的同学也和我一样读博士一年级,亲切和沧桑之感是有的,想当年初到异地的青涩和对论文考试的焦灼宛然如昨,而今在这里却算半个资深的外国人了。于是恍然觉得不但在国内故人成堆,在法国竟也旧识满天下了。新年是和印度同学在一个罗马尼亚家庭那里度过的。美食不错,氛围不错,世界各国的人不错。唯一尴尬的是有人邀请我跳舞,我却显得有点不自在,他以为我是害羞的缘故,其实是我实在是不能适应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那么近距离接触,自然而然的就手脚僵硬起来。散场的时候,知道这也许是这些人今生唯一的一次聚在一起,没有伤感,觉得在一起的时候快乐就好。因为短暂,就更应该充分和彻底。
与亲爱的先生在咖啡馆里对饮当然是值得铭刻的,它似乎成了一种宣告,宣告有关我和他的故事算是正式开始了,之前的都只是序幕而已,现在才算做了他的门生,成为真正的弟子了。我见过他雷霆暴喝的时刻,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亲切而充满了解的。对坐的时候,他那具有亲和力的喜人的特质散发开来,让我觉得很舒适、很安心。有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也许有一种羞涩,也有一种敬畏。我们天南地北的聊着,聊中法关系,聊我这一年多在国内的观感,也聊未来的论文。一个小时很快过去,曲终了,心却未散,有一种情怀在静静地氤氲。
经常走步去学校,既省钱又锻炼身体。有时嗅嗅花香,看看天空,想想故人,追思一些形而上,感觉自己还在蓬勃地活着。春天已经并不遥远,我等待我们校园里那几丛梅树的绽放,将新的一年的璀璨消息带给每一个人;我等待碧蓝的天空中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让人忘却所有的烦恼和忧愁,那时,我就可以再次与宝石蓝的地中海相逢,在沙滩上搁置一个下午的时光。生活除了需要情趣,更需要质感,仿佛可以握在手中掂量和体味,然后就恋上,不死不休,付出很多旁人无可理解的代价,不能舍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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