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商时序，冷落清秋。经年不散的桂魄又在一年一度的秋风中开始了新的轮回。蓦然举目，枝头已是点点金。缕缕香魂终于挣脱了禁锢，随风纷至沓来，凌厉扑面，应了我的劫——酸了双目，闭了呼吸，沉了步履，乱了心率。
　　
　　 那是哪一年的事了？攀过豆蔻梢头，嗅青梅，撷红豆，江南的杏花烟雨一点点抚开了我的眉眼，古典的水墨诗赋一寸寸绽开了我的心蕾。拟歌先敛，欲笑还颦，葬花不解愁滋味，只慕那红楼黛玉病骨如柳，伤怀若水的婉约蕴籍。我，在三年的闺阁女儿梦里步入了二八芳华。
　　
　　 那个秋日的午后，我又坐于桂树下，在这个最易伤怀的季节里遣愁若絮，点点落阡陌。是谁，踩了我的愁絮，动了我的护花铃？我隐于桂树后，窥探。这一窥，便引出了一世长长的牵挂。
　　
　　 那一刻，你就那样一袭紫衿，从我的梦之彼岸，临风涉水而来，淌过我清清浅浅的女儿梦华。一度斜照淡抹，你宛如追日的天子。怔然遥相望，疑是梦中人。蓦然，一个浅浅的侧首，一个淡淡的回眸，便惊得我遗落了整个世界：平了巫山，枯了沧海，时光倒退至鸿蒙开辟的初始，你成了我混沌世界开天辟地的电与光，我的世界，从此换了新颜。 相逢却似曾相识，未曾相识已相思。仿佛，我已自洪荒静望了你千年。从此，惜你如夫，怜你如子，你清俊的面容是我刻骨铭心的痛。
　　
　　 花季的雨丝织成了一幅素绢，少女的情思在素绢之上绣出了一尊淡逸朦胧的影子，成了我日日祈慕的画中仙。这个午后，你若天神，凛凛乍现尘世，而这一刻，我却丧失了所有的语言和勇气。在你面前，我是如此卑渺，已然忘却是自己亲手给你烙上了神的印记。
　　
　　 你的眸光澹然掠过我眼中的惊涛骇浪，悲悯而无情地俯视芸芸众生，波澜未惊。窥破了我的心思吗？慌乱中黯然垂下睫羽，颔首佯行，却是三步一回头。眼中情丝早已牢系于你，此生，怎剪得断，这凝眸？
　　
　　 悄然转身，追随你的步履，守望你的背影，暗恋的路上，我踽踽而行，神魂尽失，将喜怨嗔痴的独角戏，做成你身后的风景。
　　
　　 熏陌之上，你间或回首的粲然一笑，是对我无言的相惜，还是放眼风物醉览红尘的怡然？惴惴揣度，得失两患中，两度春秋翻飞过隙。
　　
　　 十八岁，出师后人生第一次纸光笔影的较量，我在对你的凝望中失神惨败，十年的伏案舔卷，一朝湮灭。我重重摔倒在路口，身心巨创，低头舐伤。惶然惊觉，仓皇四顾，哪里还有你的半分身影？启唇，叫不出你的名字；探手，牵不到你的衣袂。
　　
　　 千秋万载，只此伤心地。深深绝望里，我跌跌撞撞从吴地奔到蜀川，以为这样就能逃出这可怖梦魇，忘却那无果痴恋。可是怎样能够呢？这个芙蓉都城，兀自擎起整个西部的繁华，车水马龙，半分不曾为我停驻；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会守候我的晚栖。留在蜀川的只是一个枯萎干涸的肉身，四年以来的千余个更深之夜，我都会踏着月色魂归来兮，徘徊流连在当年的桂花树下低吟浅唱，不见故人独徜徉。夜风瑟瑟，与我一同凭吊生命中的那一次初见。蓦然回首，桂花阑珊处，早已空无人迹。我，终究没有辛弃疾的幸运。可我哪有如花的资格去哀怨你呢？你我之间从来没有一个叫做胭脂扣的信物。你，从来就不是我的良人。
　　
　　 曾经的白衣飘飘，青青子衿，如今都已化作了印章之上的烟云小篆，盖落在我的词尾画间，氤氲了我的双眸，淹没了极目所见的六合。我终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早知如此匆匆，当初何必相逢。这句话，被我掷于残纸枯墨中。今生与你的相遇，是一场华丽的浩劫，一个美丽的蛊，我甘愿中你的咒，不得救赎。今生已是如此，何处求得来生？连相遇，怕也是成了奢望。
　　
　　 余生，能否叛了命运，与你陌上相逢？游云归雁，能否捎来你的一丝音信？远去的身影携去我的深情，锁住我的心楣，我终于将你望成了彼岸。
　　
　　 碾墨染神思，提笔书心尘。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2009/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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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风华，
都在你曾经的那一次回眸惊艳里，
刹那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