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红灯
孙笑东
我总记得《红楼梦》里“案上红灯，窗前皓月”八字。第九十八回里，黛玉去后，宝玉昏聩 不明世事，亦无人敢言黛玉已亡。宝钗新妇，却深有决断。一日她直言于宝玉：林妹妹已 逝 ，你也该断你心病!宝玉闻言大哭，一时晕厥过去。醒来时恍惚看见许多人围绕哭泣，原来 自己仍旧躺在床上。那时“见案上红灯，窗前皓月，依旧锦绣丛中，繁华世界。定神一想， 原 来竟是一场大梦。浑身冷汗，觉得心内清爽。仔细一想，真正无可奈何，不过长叹数声。” 而宝玉犹能见案上红灯，便是心虽已死，情犹未尽。恋恋尘世，便是舍弃不得。刀锋在此， 宝玉竟不能逾越。
张爱玲的言情小说《半生缘》里，一对恋人世钧和曼桢悲欢离合，在故事结尾时总有十年没 有 见面了。两人都已结婚生子，是“再也回不去了”的中年。一日曼桢走在街上，“近弄口处 有一片店，高高挑出一个红色的霓虹灯招牌，那弄口便静静的浴在红光里。弄堂里有个人走 了出来，在那红灯影里，也看得不很清晰，曼桢却吃了一惊。”那便是世钧了。淡墨的天色 ，有一阵阵的凉风吹到身上。曼桢背过身去，世钧没有看见她，终是擦肩而过。
这样的黄昏真的要一直走到人的心里去。人流之中，红灯影里，也就如“案上红灯，窗前皓 月”，什么都真切实在，也是什么都苍苍若梦，悲欣在傍晚的人群里了无著处。该是拼尽一 生的力量，才能痛哭出来。而痛哭之后，仍只是城市中灯火渐起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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