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莲莲。有着莲花一般秀美、光洁的脸，明眸皓齿，身材高挑、苗条，往人堆里一站，简直就是绿叶里的红花。
　　 她的母亲，名叫喜梅。听这名字，就能猜出长相好赖。梅花开到什么时候最好？我没有见过梅花，但可以想象是在热烈、灿烂的花正红时。喜梅结婚那天，妹夫耍笑她，问她身上都穿了什么新衣？她笑嘻嘻地一层层撩起给妹夫看：“罩子、棉袄、衬衫、背心，里头就是肚皮！”白生生的细腻的肌肤一下子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妹夫大惊失色。他终于明白，这个美若鲜花的嫂子是傻子的传闻，原来属实。
　　 一年后，喜梅生了个女儿。她爹见她白白胖胖，眉清目秀，脱口叫出了她的名字：莲莲。这闺女活脱脱一朵白莲花。莲莲在一天天长大。头脑却像她妈喜梅一样空白。她长到十五、六岁后，有人问她：“夜里你妈和谁睡？”她口没遮拦地嘻嘻笑道：“跟我爹呗。”又问：“你将来结婚了和谁睡？”她知道结婚的意思，便爽爽地说：“和我男人。”人们哄笑着散去了。她爹叹口气把她引回家。他咋也想不通，花朵一般，谁见了谁爱的母女俩，咋就是一对傻瓜蛋呢？
　　 莲莲如绿柳鲜桃般地长大了。村里多少年轻男人惦着她的美丽。她一出门，她爹总在身后跟着，怕那些贪嘴的馋猫打闺女的主意。可老跟着也不是个事儿。莲莲２０岁那年，有一个小伙子上门求亲了。他虽然生的老相，但为人实诚，她爹就瞅准了这一点，把她嫁了出去。
　　 她跟着男人过起了日子。开始，男人对她真好，一天不舍得离她半步。后来，见她什么也干不了，只知道痴痴地笑和看景观天，这才后悔娶了个绣花枕头。谁叫自己当初鬼迷心窍呢？那时家里人都劝他不要娶莲莲，怕将来生的子女也是傻子。但他不听，他发誓说除了莲莲谁也不要……新婚的浪漫和热情褪尽后，他心里真正想要的，却是一个知冷知热的好女人，一个勤劳、聪明的好妻子。而他的莲莲，除了是个女人外，什么也不是。
　　 莲莲婚后一直未孕。所以身材依旧苗条、修长。她不懂得生活艰辛，所以俏脸上终日笑靥如花。男人忙了地里忙家里，有一天终于开始厌烦她了。骂她，她不还口；打她，她也不还手。渐渐地，她身上的红、青、黑伤多了，看人时目光更加痴迷。行走时，步履也有些迟缓了。
　　 男人就这样捱了十年。一天，只身外出谋生去了。临行前把莲莲托付给自己的亲妹妹：“给她口饭吃。千万别冻死、饿死她，我挣了钱就给你寄生活费。”
　　 一段日子，她脸色又红润了。但她只吃不做的本性，时间长了，谁也包容不了她。更何况是寄养在农村小姑家。小姑受不了，找回哥哥商议，让他把傻嫂子领走。男人受够了，也累够了，竟对妹妹这样说：“有男人们找她睡觉，你瞅准了就讹上她。把她打发了算了。”
　　 于是，莲莲就成了附近十里八村众多光棍们的抢手货。但谁也养不了她多时。再加上她上了岁数，又脏。曾亲近过她身子的男人们，后来，像躲瘟疫一般疏远了她。她好像疯了，有时光着身子满大街跑。碰上个男人，不管老小都是那句话：“你给我吃口饭，我就跟你睡觉去。”
　　 有一天，她昏倒在邻村牧羊人的羊圈旁。这个瘸腿的老男人小心翼翼地喂她水饭，又给她清洗碰破的伤口和浑身的污垢。她眨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平静地望着他。
　　 我见到他们俩的时候，是在一个深秋的午后。她和瘸腿男人正在山上放羊。她的笑声像银铃，悦耳动听，衣服也穿的整洁。我问瘸腿男人：“莲莲看来挺听你的话？”男人疼爱地看一眼努力护羊的莲莲，说：“我会养她一辈子的。但她丈夫传话说，将来百年以后，她还得跟他合葬。”
　　 “你在乎吗？”我又问。
　　 “当然在乎！这几天我正托人去乡里打听她丈夫的下落。实在不行，就让莲莲在报纸上登个离婚启事。她跟了他十多年，临老了他却不要她了。你不知道莲莲遭的那罪！她脑子再不好，也是个人呀。她来了我这儿后，我也有了依靠和寄托。她家里的营生做不好，可这拦羊、割草的活儿全凭她。我腿不好，这群羊能有今天的起色，全是她的功劳。不瞒你说，我想等她离婚后，名正言顺跟她成亲。唉，是她给了我一个家，没有她，我哪会有今天的干劲儿！”
　　男人一瘸一拐地拦头羊去了。我追上莲莲想跟她说说话。莲莲见了我，一个劲儿地笑，说：“你来了，去哪里呀？”我喜出望外地抓住她一只手：“姨，你还能认出我？”
　　 她撵着羊群走远了。站在沉甸甸的秋天的山梁上，我的眼睛潮湿了。
　　 其实，我们是亲戚，我是她母亲的小姑子的外孙女。她是一个不幸的人。我一直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祝福，祝福她生存得再好些，体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