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藏在血脉里的毒(上)
　　
　　1．
　　
　　九月九，酒红色天。
　　湖面漂散着碎金般的粼光。
　　
　　苇海茶社靠湖的窗边，木格窗撑起，翠竹帘半卷半掩。青笺姑娘，一身月牙白收腰长袖小立领没膝旗袍侧身而坐。两眼炯炯有神地打量着湖面上来往的乌蓬。
　　
　　两盏茶功夫。
　　青姑娘看到了那只垂挂着“莲”字锈成荷花门帘的乌蓬，沿着烟柳岸穿过石拱桥，吱噜吱噜不紧不慢地朝这边摇来。
　　
　　青姑娘从手包内抽出粉色绢花丝巾冲着船老大摇了摇。乌蓬慢慢靠到了苇海茶社向湖的窗边。
　　
　　船头五十开外的老大用篙头上叉勾搭住窗沿，笑问姑娘可是想吃青莲。青姑娘眉眼笑弯了应答，是的，船家可有清甜的挑一扎上来。说着话青姑娘打开荷包将几个铜版放在小竹篮里，然后挂在窗边绳子栓的竹钩上吊在窗外。
　　
　　老大弯腰在船头箩筐里提起一串红线绳扎的五只青莲蓬，然后用竹篙挑起伸进窗内，待青姑娘取下，再挑起小竹篮取了铜版，笑着冲青姑娘说要乘新鲜吃哦，过了今天味道就不好了。
　　
　　然后船老大竹篙轻点窗格离开，向湖边别家酒楼摇去。
　　
　　青姑娘自顾自剥着青莲籽吃着，嘴里阵阵泛起青青涩涩凉凉爽爽甜甜香香的味道儿。葱白笋尖儿的手指挑着剥着，意料中地看到一粒莲子大的白蜡丸塞在莲蓬里，青姑娘就故意挪了挪腰身不经意的四下里扫了一眼，然后小指尖挑出来悄悄将蜡丸掖进了袖口边缝里。
　　
　　五只青莲她掰开两只，剥了一堆绿的白的皮儿在茶桌上，剩下的喊伙计来结茶钱时送给他说挺爽口的尝尝鲜吧，伙计点头谢了青姑娘，再来啊。
　　
　　２．
　　
　　青姑娘出了苇海茶社，踏着青石板路向城区走来。
　　刚到校门口就被一个英俊学生拦住，青你去了哪，我到处找都没看见你。
　　
　　青姑娘看着黑色学生装的唐少满头满脸的汗珠，这个比自己小一届的男生，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这是在学社第一眼见他就有的感觉，他的笑容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记不起。
　　
　　当下青未起口先笑眯眯抽出那粉色绢花丝巾递他搌汗。
　　我哪也没去，只是去街面上的书店里看了看，看得忘掉了时间。青姑娘分明在撒谎，却也不慌不忙。
　　
　　什么书让你着迷，一看一下午？唐少捏着青姑娘的两只手目不转睛。青姑娘羞红了脸说让人看到了多不好，执意挣脱开，退了一步望着唐少说是《谁之罪》。接着问道找我有事吗？
　　
　　青你忘了啊，今天是我父亲寿宴。说好了晚上去我家的。我请学社的熏风、弗拉他们几个先去我家了，我们赶紧走吧。
　　
　　青姑娘说等一下我，头一朝去你家，我换身衣服就来。说着转身朝宿舍跑去。进了门就插上门闩背靠着门，赶紧从袖子边缝中取出蜡丸，掰开露出一颗“姬无玉”，这是一种忘魂散，人吃了就会无欲无求无意识。
　　
　　她用条淡蓝色白绢花丝巾裹了这颗酒红色的“姬无玉”，扭了扭绢帕，扭成麻花环绕在左手腕打成蝴蝶结。
　　
　　走到床沿拖出一只皮箱，从里面拿出一套白色衣服。换上这内外双层白色真丝套服，领子是连着胸襟的一寸半皱折花边，后领立起，中长的小喇叭袖，袖边外层比里层短了半寸滚着淡蓝色边。高高的束腰裙裤垂感很强，裤边外层也比里层短了半寸，一样地淡蓝色滚边，脚登一双高跟白皮鞋。
　　
　　将披肩的长发绾在一顶白色有鸭舌的真丝帽内，又从枕芯里摸出一枚深蓝钻石淡黄花瓣胸针别上，并在胸襟的折皱花边内分别横插了三枚一寸半曲环纲针，右手拎起一款白色缇花丝绸收口小手袋，边出门边戴着白色细丝线编织的篓空花手套。
　　
　　当亭亭玉立１米６８高条身材的青姑娘轻盈地迈出门坎，看到高大英俊的唐少矗立在门口望着自己傻笑时，便开起了唐少的玩笑，你怎么像个门神傻愣在这？唐少说从没见过你这身打扮啊。今天的嘉宾里你一定是最美的。青姑娘笑他少见多怪。
　　
　　说着话两人坐上唐家派来的车直驱唐宅。
　　
　　唐宅主人唐少之父唐淮，人称借借，借爷。
　　名号由来是他自称没有借不到的东西。向来有借无还。
　　他敢向天借光，向地借道，向鬼借符，向人借财，向佛借寿，甚至连借几腹终究生下唐少这一个儿子。而被他借腹生子的女人，都无一例外惨死在手术台上。原本他最擅长的还是这借刀杀人。
　　
　　所以，他身边的人没有喊他唐老爷的，个个堆着笑脸颤着胆儿尊称他借爷。
　　
　　３．
　　
　　车进唐宅大门，沿着溪柳岸边樱花香土水泥路穿过彩楼，来到一片唐槐围绕的绿茵草地，草地正中有个很大的莲花池，池中朵朵睡莲托起一个混泥土的莲花瓣乐台。台上一个小有名气的戏班角儿正在演唱越剧。
　　
　　围绕着莲花池的草地上撑起了一转圈的大莲花伞，伞下的圆桌铺着白莲花台布，上面摆着西餐冷饮水果红酒。
　　
　　青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唐少拉开门牵着手引领下车。
　　这一刻的情景被站在不远处的借爷尽收眼底。
　　这一刻迈出车门的倩影被一双猎奇的鹰眼牢牢扑捉。
　　这一刻还有双眼瞬间闪出惊诧的神情死死盯着青姑娘。
　　
　　那双惊诧的眼神立即收敛，换成谨慎的表情对借爷耳语，借爷，少爷领来的那个女子好像当年的青枫姑娘。
　　
　　嗯，你也觉着像．我就觉着在哪见过似的。你马上，立刻派人去给我查清这女子的来路。借爷的手挥出的风，给这温暖的气氛平添了丝丝的寒意。
　　
　　是，借爷。我这就去办。借爷的老管家穆修转身离去。
　　
　　那对牢牢扑捉倩影的双眼象舞台上的聚光灯，紧随着青姑娘的倩影移动。他三十左右，一身白色和服，脚上细白布袜配双木屣，头上缠了条刺有栩栩如生黑龙的白色绷带。
　　
　　他羡艳猎奇的鹰眼透出机敏的目光，此刻他发现那美丽的姑娘拜见借爷时，两人碰撞的眼神尴尬和别扭都控制在一刹那间。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初次见面怎么彼此都这么不对劲？
　　细思量，就算借爷和本家高堂世交好友，也休想拦住本公子猎奇。
　　
　　此人是借爷生意上的伙伴，也是借爷日本留学时的同窗好友三界一郎的儿子三界矢郎，在暗自发飙要涉猎青姑娘。
　　
　　4.
　　
　　借爷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女子感慨道，像，太像了。简直和青枫是一张画上拓下的两个美人儿。如果是．．．．．．那她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青姑娘望着面前的借爷心想，像，太像了。唐少和他父亲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两个标准美男子。奇怪，这个外表如此俊秀，眼里看不见浑浊的儒雅男人，怎么也不像江湖上传说的有借不还的杀人魔王。
　　
　　拜见过长辈唐少拉着青姑娘要回宅子里换身衣服。借爷盯着转身离去的青姑娘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他闯荡江湖大半生，从没有过这样焦虑烦躁。说不来这种焦虑只是为了小儿，还是因了这冷不丁跟着儿子冒出来的不速之客。
　　
　　他脑子里急速转动对策，如果他们两个正搞姐弟恋，这该如何处置？用杀掉青笺的简单办法不是最妥，这会给自己非常疼爱的儿子心里造成莫大的伤害。
　　
　　别看借爷在江湖上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对他这唯一的儿子则是非常溺爱。
　　
　　青姑娘想等到天色再暗些动手，这会儿和唐少四处转转也好观察地形，出手后能有路可逃。
　　
　　管家穆修急匆匆走到借爷身边，轻声确定了他们的猜想。那个为青枫接产的大夫，和政界某个高官的妻子是拜把子姐妹，受托寻一个无牵无挂的私生子，而且还要漂亮的女婴抱养回家。所以，她塞了很多钱给那天去监视的弟兄，用另外的死婴掉了包。这是刚才对那个唯一活着的知情弟兄动刑才烤问出来的。
　　
　　这样看来。此妮子更不能轻易杀了，她养父既是当今政府的一高官，杀了她就会开罪政府，招惹出很多麻烦。最好的办法是在不揭穿这妮子的身世之谜情况下，制造两孩子之间的矛盾，让这妮子决然离开。
　　
　　借爷嘱咐管家这个秘密绝对不许泄露出去，可他们万没料到这绝密的谈话，竟然被站在一棵要三人才能合围的古槐后面的矢郎听到。原来这个女子是想来觅祖归宗的，如果她要知道亲生父亲不想认她，该作何想？矢郎狡黠的一笑，正中下怀。
　　
　　５．
　　
　　唐少一身白色西装，打着宝石蓝的领带，三节头白色皮鞋上镶嵌了一道宝石蓝。他和青姑娘说说笑笑走出唐宅，来到草地礼宾席，正是时候。
　　
　　也许谁也没注意到青姑娘左手腕上的丝绢手帕，已经不是象麻花一样缠绕着，而是随意的松松的缠系着。青姑娘把“无欲丸”，哦也就是“无玉忘魂丸”塞在了耳朵里，想的是用时好迅速取来。
　　
　　借爷刚好举杯答谢各界贵宾，并招手示意唐少过去，要他陪伴自己身边，好向贵宾隆重推荐自己这个行将大学毕业的儿子。
　　
　　幕色降临，月上树梢。
　　有一米多高的贺寿花篮摆满了四周，篮上还垂挂了许多小辣椒的霓虹灯，姹紫嫣红中繁星璀灿，加上那些有身份的贵夫人，穿着华丽的晚礼服翩翩起舞的身影，美酒微熏的轻风拂面而来，真让人陶醉。
　　
　　青姑娘以为此时谁也不会注意她。就连那个魔王借爷此时此刻也在唐少的搀扶下频频举杯，也暂时忘了她这个不速之客的存在。
　　
　　于是，她有意无意的一个转身，碰了下托着酒盘要为借爷送酒去的侍应，在他摇摇晃晃的时刻，青姑娘一只柔骨嫩手轻捏侍应的右肩，一只手葱指笋尖轻弹，“无欲丸”就点在了酒杯里，而在侍应手上托盘酒杯的液体摇荡得还未平稳时，那粒“无玉丸”瞬间便溶化在酒液里无影无踪了。
　　
　　这侍应鼻闻着青姑娘身上散发的幽幽香气，眼望着青姑娘面若桃花的笑容，耳听着青姑娘莺莺道歉的细语，肩觉着青姑娘指间透骨的温柔，那从心底的受用让浑身的经络都酥麻了，真希望这一刻地球停转，磁石般的将这美若天仙的女子永远定格在自己身边。
　　
　　青姑娘一声对不起后婉尔的又一转身，正准备离开，面前一个白衣俊郎挡住了去路．．．．．．
　　
　　白衣俊郎端起了侍应手托盘中的这杯酒，侍应刚想说什么，白衣俊郎一挥手说，忙你的去。
　　
　　侍应只得赶紧地托着盘又去重倒一杯酒，给借爷送去。
　　
　　青姑娘被这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精举动震住了，疑惑的问你．．．．．．你是谁？
　　
　　白衣俊郎潇洒地将杯中酒泼洒在草地，然后朝另一个托着饮料的侍应招招手，待他过来从托盘上端起两杯柠檬，一杯递给青姑娘说，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心想这姑娘难道不是来认亲的，而是来替母亲报仇的？可今天这场何下手，不是找死吗？这么美的一个人儿，无论如何，我是不能见死不救的。
　　
　　这边白衣俊郎刚自我介绍完，那边唐少看到白衣人纠缠青姑娘，就急步走了过来，两眼冒着酸醋雾气问，青儿你和矢郎认识？
　　
　　青姑娘笑说，以前不认识的，刚才三界矢郎先生作了自我介绍。青姑娘边说边往借爷那边看，让他逃了一劫。就故意问唐少，不跟着你父亲，难道不怕他生气骂吗？
　　
　　唐少说，我不放心你，今天人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