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甜梦
　　 妻除了个头稍微矮一点，长的不并不算丑：轮廓分明的脸盘，深深的一对酒窝，灵动的双眸，嘴角时常隐含着不易察觉的微笑。她今年才四十五岁，我认为并不算老，却被城里的同龄人偶尔尊称为“大妈”。我为此很痛心，她却不以为然，那是大西北的岁月风尘多旋了几圈罢了。
　　 妻，一个种啤酒花的农业人，寒来暑往，终年匍匐与酒花田当中。春天万物复苏，她给新芽掀去厚厚的重压，让她们崭露头角；夏天，赤日炎炎，枝蔓从布满茧花的指缝间拉长；秋天，天高气爽，绿茵茵的花体在她的精心呵护下成熟；冬天，大地冰封，又一个翡翠般的希望在她的心中酝酿。年复一年，割芽子、插竹杆儿、引藤、布网、收摘，沿着这条生命的五线谱重复弹奏着不变的旋律；日复一日，施肥、灌水、铲草、打药，牵着这张丰收的网，编织着甜甜的而又略带苦涩的梦。
　　 也许你要说，夸自己的妻女未免有“私”字之嫌，或许你会认为这是王婆卖瓜式的自夸，但我却要说“不”。不信，我可以拿出连续十三年农垦建筑总公司或本公司“酒花种植能手”的证书让你看；不信，你可以翻查她的档案，被公司奖励一级工资的审批表就在眼前。
　　 妻从来沉默，更说不上豪言壮语，只知道种好啤酒花是自己本份。她知道，酒花是酿造啤酒不可或缺的原料，但她不爱喝啤酒，说是味苦，我猜想她是怀疑啤酒中有她的心血或汗水。但她又不知道，霓虹灯闪烁的都市里，俊男靓女对座小酌是多么的富有诗意。她明白，几十年囿于戈壁深处，只有这片绿洲载着她的生命；她明白，儿子读书需要钱，赡养老人需要钱，衣食住行也需要钱，种好啤酒花就是自己最真实的效益。她不太关心北约为什么轰炸南联盟，也不研究中国人怎样跨入二十一世纪，只操心天气的阴晴变化和会不会有风霜雨雪，她的情和爱都寄托在她的啤酒花上。
　　 人们都敬仰英雄，为国捐躯的勇士使多少人感动得热泪盈眶；人们羡慕大款，鼓囊囊的钱袋令多少人迫切向往。然而，像我妻这样“納于言”，心灵虽不崇高却很纯美的人难道不值得敬仰和羡慕吗？
　　 妻很普通，普通得像西北的红柳。她是我公司几百酒花女工中的一员，是甘肃农垦几千酒花女工中的一员，可是，我要说，正是这成百上千的普通农垦女工，用她们的双手擎着甘肃农垦事业的半壁大厦。她们没有做过当大老板的梦，也不曾研究过腐败的根源是什么，她们只管虔诚地善等土地，希望从对大地的奉献中多索取一点，这是一种最朴素的情感。我真诚地祝福她们在诚实的希翼中多做一个甜梦，即使这梦有些苦涩，但“为了大地的丰收”。
　　
　　 一九九九年六月于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