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下帘幕，把灯光拢在屋里。小小的自由浸染着苍白的光，攀援在轻袅的烟缕上。那把忠实的椅子如往地沉默在案前，耐心地守着一尺寂寞。
　　
　　 屋外，秋乘着夜色撒下无边风雨，急急地剿困着关于温暖的回忆。那些曾经厮磨在耳的声音被打湿了翅膀，不知坠落在哪一处黑色的陷阱里。
　　
　　 青灯纵有一腔热情，终归无言。而我，又能在锁封的书匣里捧出怎样的语言？
　　
　　
　　 一、关于影子
　　
　　 我看着影子，影子却看着过去。它依然静静地伴我不眠，从不说有多么厌倦。它宽容我一切的无知和怯懦，既不沉郁在冷落之中，也不颠狂在繁华之上。它是没有思想的——我只能如此论断；不然，它每天又会想些什么？
　　
　　 于是我问：你可知我？
　　
　　 它竟反问：你可知我？
　　
　　 我又问：你若无知，随我何益？
　　
　　 它也问：你若无知，随我何益？
　　
　　 我又试探：你既然随我多年，可知怎样救赎我的过去？
　　
　　 它也试探：你既然随我多年，可知怎样救赎我的过去？
　　
　　 我不禁叹息：你只会学舌，不明我心，不可沟通，不如去吧。
　　
　　 它也叹息：你只会学舌，不明我心，不可沟通，不如去吧。
　　
　　……
　　
　　 灯火明灭。相问之下，我忽然迷惑起来：不知它是我的影子，还是我是它的影子。若我果真是它的影子，又何曾尽过一个影子的本份呢。
　　
　　
　　 二、高傲的书
　　
　　 一直认为，只要没有人看，书就一定是在睡着。它们做的是杯子的事情，盛着各种味道的饮料，供人慢慢品尝。它们知道凡人必定离不开斟酌，所以很清高，从不急于展显自己，总是倨骄地等着人们的拜求。
　　
　　 也许是盛的情绪太多，书沉寂的姿态很安然，一如这这孤馆的夜，由炎凉自主有无。我的喜悦和忧愁是怕冷的归鸟，只想在青灯的暖光里啄食书页上的芳香。可是夜很淡漠，书很傲慢，总是用一条布满暗礁的想象的河，把我对峙在荒凉的此岸。
　　
　　 没有退路，我只有泅过这条河。看，夜在身后无声地捕杀着我的光阴。
　　
　　 夜色迷离。一群文字结队而过，隐约传出窃窃私语：它们要过河，每个字必须要扛一份思想，背一抹心情。
　　
　　 我把四肢曲成横竖撇捺，混进文字里。我不知道我的迷茫算不算是思想，惶惑算不算是心情。河流上的探灯只是很形式地一扫，并没有照见我。直到所有的文字轻盈而过，我才知道，这条河能渡的只是文字。
　　
　　 文字最终是到书里去的。而我只为排遣寂寞，才偶然去看看的。毕竟我担负着的是我的命运，在光阴没有全部被捕杀前，命运是不会在书里等我的。
　　
　　 原以为我混成了文字的模样，会受到书温和的接待。但书冷傲如故。书中的文字辛勤如蚁，不倦地将思想和心情酿制成或香甜或苦辣的浆液。只有我还在抱着自己的迷茫和惶惑，不知所措。
　　
　　 从书中逃出来时，我只剩下胡思乱想：如果说，人们把故事写到纸上就是一本书，那么生活把故事写在我心里，我会不会也成为一本书呢？
　　
　　
　　 三、无声的歌
　　
　　 那支歌挂在墙上很长时间了。墙壁已经荒芜，裸露着年代久远的梦的残骸。歌就攀在一根锈涩的琴弦上，被灰尘纠缠得疲态尽显。
　　
　　 秋雨散漫地击节，使我突然记起了这支慢板的歌。轻轻抚去尘土，熟悉的五音依然排列着优美的曲线。但歌的沉默似有哀怨，一种沧桑的气息袭上心头：人生只合初相见，经年再逢，霜花已染。
　　
　　 一种怀念在歌面前羞怯地探出，当年的温馨犹存，当年的惊喜却已不再。宫商角徵羽，东西南北中，多年漂泊后，歌已与我共染风寒。而今同闭孤馆，我不语，歌怆然。
　　
　　 我轻扶起歌，想说声谢谢，却被夜喑哑了声音。相依而暖的岁月还可以继续，但歌却不复玲珑，我也难还朱颜。歌真的老了，老得颤颤微微，象窗外瑟瑟的秋水，悄悄着万般思量。
　　
　　 只能怪我没有扶好，一粒音符从歌上滴落，溅湿了长夜。朦胧之间，昔日重现，一剪影，一支歌，一场花事，一寸云烟……
　　
　　 ——那时，是我在唱歌么，是歌在唱我么？
　　
　　
　　
　　 2008/10/23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