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冲啊！杀呀！
　　弟兄们，我们来了！”
　　 ——一伙杀向日军的中国兵
　　
　　
　　“报告团长，进了下面河沟村（板涧河）的日军有七八十个骑兵，二百来步兵。正在抢粮喂马，喝水吃罐头、饼干，还有在河边洗澡的，再无别的情况！”侦察兵再次向张金杉报告。
　　“他们的样子好像很快活，只在村子前后放了岗哨，还是原来的样子，已停留了一个钟头了，没有作战的准备。”另一个侦察兵补充说。
　　“好，如此麻痹，疏于战备，天赐良机，干他一家伙！”一营长兴奋地对张金杉说。
　　张金杉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下，又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拳头一挥：“干，揍他娘一顿！”他明白“将是兵的胆，兵是将的威和心雄万夫”的信条。将有多大胆，兵就会有多大胆。
　　“有把握吗？”副营长有些担忧地瞅着眼冒火的张金杉团长，“如果叫鬼子咬住撤不出来，敌众我寡，不合常规……”
　　“只有不合常规的打法，才有超常规的奇胜。鬼子兵已是疲惫之师，又如此的疏于战备，骑兵在这个狭窄的山沟里发挥不了作用。他们绝料不到咱们会从他们脑袋上砸下一拳来。咱们居高临下，出其不意，出拳要猛，狠狠地砸他一拳，定会将其砸晕。”他稍稍顿了一下，“不过要立即收回拳头来！”
　　“对！要干就要重拳出击，只是砸一下，及时撤出战斗。我们拼不起！”一营长抬高了嗓门，“战机忒好，稍纵即失，不干太可惜！”
　　“倒也是，不揍他狗日的一拳。太便宜他们了！”何副营长说。
　　“我和何副营长在前，一营长断后，传令下去隐蔽行军 ，摸到村西的小山岭上，突然开火，把所有的弹药都用上，狠狠地打！”
　　“是！”一营长大声说，“立即行动，机不可失！”
　　张金杉和何副营长在前，一营长断后，二百多人如一条长蛇悄无声息地在树林里溜到了原田治郎的头顶上。
　　于此之前，被日军司令部称为“貔虎之师”的原田治郎骑兵队，早晨就接到了上司的消息说被击溃的中国军逃窜进了西部的深山和黄河边。这一片已无中国军的抵抗，令他的骑兵大队和随从的步兵大队相机稍加休整后，立即南下抢占黄河渡口，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此时会从天上掉下一支中国军来。
　　张金杉和何副营长趴在树丛里探着半个脑袋从树缝隙里往下看去，见日军的骑兵有的在河边洗涮军马，有的光着膀子在河里擦洗身子，也有的坐在树下吃喝着，还有不少的躺在树下打盹。
　　“团长，千载难逢呀！”一营长赶来小声说。
　　“打响后，你就从这儿用枪机猛扫骑兵，然后带二排从那边斜坡上突插过去，控制那个小山头，用两挺机枪狠狠地打。要迅猛！要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我在这北山头压住敌人，南北夹击，叫他们摸不着咱有多少人马，只打十五分钟，最多二十分钟，听我传令后，立即撤出战斗！”
　　“是！”一营长轻轻点头。
　　此时，原田治郎正坐在一株大树下悠闲地嚼饼干，喝罐头汁。他的战马拴在身边的树上，咯呛咯呛地嚼着从老百姓家抢来的玉米粒，不住地摇摆着长尾巴，驱赶蚊蝇。原田打算让部下再休息一个多小时就往南开拔。他对选择在这个小山庄村休整人马十分满意。山青水秀，翠树蔽日，绿草遍地，古林老舍，简直充满了诗情画意。“啊，中国的山水太美了！”他暗自感叹。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他大日本帝国才要来夺取这片古老富庶的土地。想到这片土地将是他原田治郎统治的地方，他惬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个中队长把一壶水捧到他手里，又抬头指着两边的青山说：“少佐，你看这两边的山势……”
　　原田治郎仰头一望，禁不住地“啊呀——”了一声，只见山峰巍峨，山林茂密，山气阴森，山势夺人。他忽地立了起来，正要拔指挥刀……
　　“咚咚咚——叭叭叭——”徒然机枪和步枪像刮风一样响起。瞬间，鬼子兵一个个扑扑嗵嗵地倒在地上……原田治郎被弄懵了，脸色骤变，大惊道：“上马，开枪！”霎时鬼子兵乱作一团。他们被头顶上压下来的“天兵”打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原田治郎发觉自己的部队中了中国军的埋伏，这是他万万没料到的。如果不迅即突围出这个险恶的山沟，势必全军覆没。他抡起指挥刀向河谷南一指：“撤！”
　　原田治郎第一个跃上马，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挥刀，踏溅着河水顺河向南恐惶地逃窜。在机枪猛烈的扫射下，原田的骑兵顷刻滚倒一大片，几乎没有抵抗。因为他们一时不知该向那个方向还击，两个鬼子兵架起枪向北山头盲目地乱射一通。许多鬼子兵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见他们的天皇去了。
　　张金杉见没打着的骑兵顺河向南逃去，步兵死伤的也不少，他没料到号称强大的日军骑兵大队也如此稀松不堪。他头脑已发热了，忘记了立即撤出战斗的原作战方案。他把袖子一绾，大吼：“冲，冲下去！杀呀！”他第一个冲了下去。后边的战士发了疯似地跟着他也冲下去。这时候，不少鬼子兵才依树、凭石、靠墙进行抵抗。河边的一挺重机枪咕咕咕地叫着。可是已无法扫射与他们混杀在一起的中国兵。将士们个个怒火冲天，横冲直冲，左右突刺。小小的山谷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鬼子大队长看着骑兵已逃走，自己已无退路。他举枪打倒一个正要顺河抱头窜逃的鬼子兵，把指挥刀一举，哇哇地嗥叫：“呀——呀——”顿时没有被打死的日军投入了拼死的抵抗。张金杉似一头雄狮如入无人之境地拼杀。
　　战斗进入到了白炽化状态。此仗毕竟是一比一地拼杀。日军又是困兽犹斗，他们在进行着拼死反抗，不少的中国兵已倒在血泊里。张金杉已杀红了眼，鬼子兵撞着即死，碰着即亡，莫能幸免。而此时一营长在村南用机枪已将鬼子的逃路堵死。他带的百十多名弟兄全冲了上去。如此拼杀下去，势必与敌同归于尽，而此时打红了眼的战士们是无法撤出战斗的，他令两名机枪手撤离这儿，留出一个口，给日军一条南逃的道路。他端着刺刀扑了上去……
　　
　　这时在东山头黄楼垣上的王副官，突然听到山下村子里枪声大作，不禁一怔惊问：“是哪部分跟鬼子交上了火！”他从屋里跳了出去，“咋会事？鬼子兵在跟谁打？”
　　“报告长官，从西边山林里突然冲出一支中国军！正向村里的鬼子兵开火，火力很猛喽！”
　　“哪一部分？”
　　“看不清！”
　　“继续侦察！”他下达命令后，又对唐参谋说：“到山沟边看看去。”
　　他俩来到村西的山头上，隐蔽在树林里，往下望去，见中国兵正与鬼子兵混战在一起，而鬼子的骑兵已不知去向。这时候，突然河谷前头山弯那边传来一阵枪声，不久便悄无声息，只是从山下村子里传来阵阵惊天动地的厮杀声。
　　“咱们咋办？”唐参谋在一旁问。
　　“观察一会再说！他们到底是哪一部分，这么大胆，敢不要命地与鬼子死拼！”
　　此时，山谷里喊杀声，哀叫声，怒吼声响成一片。王副官明白山下已到了难解难分的白炽化的胶汁战斗状态，他咬着牙，极冷静地观察着。
　　“王副官，你看……能否给支……”
　　王副官一回头，见是高丽眉来到身边，他瞪着眼：“你来做啥，快给我回村去！”
　　“我也是战士！”高丽眉大声叫，也瞪了王副官一眼。
　　“要出击，现在就是时候了，再迟怕……”唐参谋瞅着王副官紧绷着的脸说道。
　　“对！不能再等待，应该立即出击！”高丽眉几乎是大叫。
　　王副官没有理睬他俩，他铁青着脸，双眼瞪得如铜铃，咬着嘴唇，突然间他大吼：
　　“冲下去，都是中国兵！”
　　“王副官，你真……”高丽眉激动的没说出口，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动情地望她。
　　“吹冲锋号！”唐参谋一声大叫。
　　两把铜号齐响，尖厉的号响在山谷上空回荡。王副官和唐参谋终于带着自己的一百多弟兄端着明晃晃地刺刀杀了下去！
　　张金杉他们正杀得难解难分，许多战士纷纷倒下，此时他感到了战斗的严重性。看来今日只有拼死在这山谷里了。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突然上空响起了冲锋号声。他听得出号声正是自己部队的号声。接着又爆了出一阵杀声，如山洪爆发，从东山上直冲下来，他一阵惊喜：“是哪部分兄弟杀来了？”
　　“冲啊！杀呀！兄弟们，我们来了！”一群如猛虎下山的中国兵突然杀向了日军。
　　正在与鬼子兵白刃格的中国兵们，听到号声杀声突起，知道是自己的弟兄们杀来了。他们个个以百倍的疯狂与鬼子兵拼杀起来。刺刀弯了，用枪托砸，枪砸坏了，抱着鬼子在地上滚打，个个都杀成了血人……
　　法西斯的教育，武士道精神，效忠天皇的信念，使得这群面临绝境的鬼子兵个个愈加疯狂地反抗。
　　高丽眉双手握着一支上刺刀的步枪，紧跟在王副官身后，她从未面临过如此惊险殊死地血肉搏斗，她已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了，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她满腔怒火，不知从哪儿来的胆量和勇气，发疯似的把刺刀狠命地捅向了一个正用刺刀刺进了一个中国兵胸膛的鬼子兵的后背。由于用力过猛，她的刺刀竟全刺了进去，怎么也拔不出来。她心一急，上前用脚蹬着鬼子的脊背“咳——”地一声用尽全力才拔了出来。血溅了她一脸，一种杀敌复仇的快感使他微微笑了一下，第一次杀死一个鬼子，她好激动。她瞪着眼盯上了前边的又一个鬼子。
　　就在这个时候，刚拔出刺刀的王副官猛然瞅见两个鬼子端着刺刀一前一后哇哇地嚎叫着向高丽眉刺去。“杀！”王副官一跃而起，一个箭步闪电般将刺刀突刺进高丽眉身后的那个粗壮的鬼子兵。高丽眉前面的这个鬼子发现她是个女兵，咿呀一声向她刺去。高丽眉机敏地一闪身，鬼子扑了个空。这时王副官已拔出了刺刀，刷地扑向了这个鬼子兵，他的刺刀扑哧一下捅进了将要倒地的鬼子兵的脖子。
　　“后边有鬼子！”高丽眉一声惊叫，她一急掏出别在腰上的那支小手枪，对准了正向王副官后背刺来的那个鬼子，狠狠地一抠枪机，子弹嗖地一声飞了，没打中，那个鬼子“咿呀——”的一声把刺刀捅进了王副官的后背，另一个小个鬼子端着刺刀瞪着血红的眼睛，像只恶狼一样向她刺来。她两手握枪，当小鬼子扑向她的一刹那，她的枪响了，这个鬼子应声倒下。
　　“杀！杀！”杀红了眼的郭大年和三个弟兄吼着杀了过来。他看见一个满脸横肉一大片黑络腮胡的鬼子端着刺刀一声不响地向高丽眉的后背刺来。“杀！杀！”郭大年和他身后的一个战士一起突刺了过来，郭大年用力“咳——”的一声挑飞了鬼子的枪。一个战士一个猛刺把刺刀捅进了鬼子的小肚。郭大年接着又是一刺，长长的刺刀从鬼子的前胸一下穿到后背。
　　高丽眉披头散发，满脸是血，浑身是血，一手握着枪筒还冒烟的手枪，对准一个被刺伤从地上就要爬起来的鬼子，“嘣哧——”又是一枪，那个鬼子眼一瞪，倒地不动弹了。
　　杀声渐渐稀落下来了，没跟着原田逃走的鬼子兵全被捅死了。血染红了板涧河滩，溅满了大小树杆，河水变成了殷红的颜色，遍地是尸体，板涧河小山庄目睹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场血肉横飞的惨烈厮杀。
　　“张团长！”高丽眉一眼瞅见了张金杉和一伙弟兄杀气荡荡的走来。她不顾一切地向他扑去搂住他，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呜呜地哭了。张金杉竟没认出她就是高丽眉，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呆了。他一脸污血，衣衬破成了一缕缕，瞪着两只血红的眼，一时不知所措，好大一会他才认出搂住他的竟是高丽眉。
　　“高丽眉！”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张团长！”“张团长，我们来了！”许多战士围住了张金杉。
　　“高丽眉，弟兄们，小鬼子叫咱们全宰了！”张金杉激动地大叫。把高丽眉从他怀里推出来，两手扳着她的肩膀直摇晃：“高丽眉，高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高丽眉热泪长流，突然她挣脱张金杉的手，向后边奔去，边跑边哭叫：“张团长，王副官……”
　　张金杉见郭大年抱着一个被血染了的弟兄向他走来，他不敢相信那就是王副官。“王副官！”张金杉哭叫了一声扑向郭大年。
　　郭大年把王副官轻轻放在地上。只见他软绵绵地仰天躺着，嘴唇微微地一张一翕似要说什么 。
　　“王副官，你睁开眼看看，小鬼子杀光了……”高丽眉跪在他身边两手抚着他染满污血的脸。她用袖子轻轻地揩着他脸上的污血，两个弟兄撕开他的破烂衣衫，从自己军衣上撕下一条来给他包扎着还往出渗血的伤口。
　　张金杉直愣愣地立在那里，男子汉的串串泪水从他脸上淌下来。他上门牙紧紧地咬着下嘴唇，一言不发。他瞅着被高丽眉揩着脸的王副官，见他头发散乱不堪，面色苍白，微微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王副官，王副官！”唐参谋奔了过来，俯下身拉住他的双手发疯般地大叫。
　　“王副官，王副官，你醒醒。”高丽眉凄声呼唤。她扳着他的双肩轻轻地摇晃着他。好大一会，他才慢慢睁开了眼，转动着眼珠，望了望周围的人，又转向高丽眉。突然他眼睛一亮，瞅着高丽眉，上下嘴唇吃力地抖动着：“你……原……原……谅……”他的干裂的双唇一下子停住了，不再动了……双眼微微地睁着，死死地瞅着高丽眉一动也不动……
　　从一个杀敌报国的战士嘴里说出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要求别人原谅宽恕的五个字。
　　“不！不！是我不好，王副官！”高丽眉使劲摇着他的肩膀，撕心裂肺地哭叫。她的两行长泪滴在他的额头上，眼上，鼻梁上，嘴唇上……
　　高丽眉用手轻轻地拭去了他脸上的血迹。他脸色苍白的怕人。突然，突然她慢慢地探下身，将自己的双唇，一个姑娘的双唇对准了他无血的白唇，吻了一下，又吻一下……
　　旁边的战士都哭了……“王副官，王副官……”他们轻轻地呼喊着他，又似怕叫醒了他。
　　张金杉仰望着山峰，拭去了满脸的泪珠一字一句地说：“把他埋在河边的山峰下，大青山会记住他的。”
　　
　　“你真勇敢，刺死了一个日本兵。”
　　邵玉枝望着高丽眉老人闪着丝丝银光的雪发，仿佛又看见了在那横尸遍地的血泊中，一个美丽姑娘的朱唇正吻着一个自己曾厌恶的男子的双唇，而这一吻却又是真诚的，火热的。
　　“老奶奶！你真伟大！”邵玉枝动情地说。
　　“到那个时候觉得他是那么的伟大，可爱……”她停了下来，瞅了邵玉枝一眼，“倘若那个时候他活过来了，需要我的一切，我也会，也会给他的……。”她似含羞的样子，脸庞粉红……
　　邵玉枝点了点头，瞅着她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