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访谈录
　　
　　
　　题记：走进高三这个特殊的“部落”，我们的心情和莘莘学子们一样的紧张，一样的沉重。“没有经过高三的‘炼狱’，就没有资格谈学习的苦和累。”好在高考已经结束，紧张的日子终于过去了。现在的回访，就像一些回忆性的镜头。就让这些镜头“立此存照”，以记录这段不平常的日子吧。也许，其中的叹息和呼喊、奋斗和拼搏，能给我们留下不少值得思考和回味的东西。毕竟，高三的记忆是不能也不会随风飘去的。
　　（文中人名全部使用化名。）
　　
　　柳溪（学生）：高三好紧张 青春多烦恼
　　说真的，实在不想谈高三，一提起高三就有点烦，往事不堪回首。考完后，同学们都像彻底解脱了一样，从没有过的自由和放松，使我们都有些不自在。但高三和高考就像伤疤一样，不能揭，仿佛一样吃腻味了的东西，一提起就反胃。有个同学甚至连电视报纸上的高考新闻也不许家里人看，谁要看，谁要谈，她就会闹。
　　记得刚刚考完那天，同学们在教室里笑啊，叫啊，哭啊，闹啊，喧闹声简直要把屋顶掀掉。一些同学把课本、复习资料全部撕得粉碎，有人连书包也从窗口扔出去了。老师们都说我们疯了，但他们都不来管我们。考完了，放松了，发泄一下吧，老师能理解的。
　　我在最后一场考试前交待了爸妈，一定要让所有高三高考的书籍资料从我眼前消失，我再也不想看到它们。考完回家，我的房里已整洁亮堂多了。妈说，复习资料全当废纸卖了，一百多斤！卖了40几元。过去我的房间乱成一团糟，但我不许妈妈帮我收拾，我清楚每本资料的位置，一收拾了反而找不到。唉，只可怜这些书的命运，复习的时候当作宝贝，买回家里何止花了几百元啊。现在当废品卖了。
　　高三一年的时间全部是复习，记不清做了多少习题了。我们的新课在高二时基本都讲完了，两年时间学了三年的课程，补课，加班加点，当时就感到挺苦挺累，没想到高三更苦更累。我们都快成了做作业的机器人。做题，做题，永远有做不完的习题。各种复习资料铺天盖地，堆积如山，北京海淀的、湖北黄冈的，还有什么高考兵法、考试宝典、走向清华，等等。学校买的、老师发的、爸妈挑的、自己选的，林林总总，应有尽有。那些资料习题，做得人眼发黑，头发晕。不做不行啊，同学们都是这么做，大家暗中都在较劲、比拼，每次考试都像一场厮杀，都想把别人杀下去，那种天昏地暗的惨烈，比流血的厮杀，比真刀真枪的厮杀，还要惊险。你不信吧，以为我在夸大其辞？你没参加我们高三复习，你怎么知道。
　　我房里墙上还有一张作息时间表，爸妈忘了撕下来，这大概是我高三唯一幸存的痕迹了。你可以去看看。这是以分秒为计算单位的。5点起床，10分钟洗漱，15分钟吃早餐，5点半骑车去学校，一进了教室就难得出来了，除非上厕所。一天8~9节课，下午6点半回家，先搞个人卫生，然后吃晚饭带看新闻联播，通共一小时。我爸卡时间的准确程度绝对超过了体育场上的计时裁判，分秒不差的。然后就关在房里自习，到9点半可以休息10分钟，接着再熬，11点半上床。两头黑，看不见太阳出，看不见太阳落，这世界上还有谁比我们读书人更辛苦呢。我的睡眠时间不到6小时，所以我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就为这一点，没少挨我爸的骂，说我精神委靡，没一点大考前的临战状态。不知怎的，我爸怎么骂，我都不在乎，我最怕的是我妈的唠叨和叹息，她一声长叹：“唉，都是为了你。”我就受不了了。
　　在学校自习的同学，10点半就寝，但他们都要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一小时的书。说个笑话你听了。我的一个好朋友有次跟我说，奇怪不，这几天月亮天天是圆的。我说怎么会呢，他说就是的。我们还在争论不休，旁边一个同学说，你要戴眼镜了。他借来眼镜一看，月亮不圆了。天天在被窝里看书，眼睛能不坏吗。这事让我们笑了好长一段时间。
　　
　　王剡（老师）：高三不能不谈升学率
　　一进高三，学生仿佛都变了一个样，学习自觉多了。自习啊，作业啊，根本不要老师督促。就连平时喜欢嘻嘻哈哈的几个同学也自觉收敛了他们的大嗓门。
　　高三了，学生们真不容易。那份苦和累，我们也看得出来。在高三的教室里，每个人的课桌上都是一大摞复习资料，盖过了人头。站在讲台上，只见资料不见人。每次考完后，教室里又是鸦雀无声，大家都静静地复习，做题，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平时对答案、议论题目的嗡嗡声没有了。高三的学生成熟多了。他们知道，高三的考试太平常了，平常得就如同一次练习。
　　其实，学生的精神负担挺重的，毕竟高考的压力太大了。课堂上常常有这样的现象，一个学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呆呆的，你别以为他在听课或是思考题目，他走神了！你一问他，他回过神来，脸色立时煞白，说不定就伏在桌上哭起来。有时，你不问他，他自个儿也会哭。你只看他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准是在想着高考，假如高考没考好怎么办。女生尤其容易哭。这种情形，心肠再硬的人看了也会受不了的。你能不心疼这些可怜的孩子吗？
　　学生有压力，老师的压力更大。我们学校制定了高考目标评价方案，对升学率和升学人数有硬性的指标和任务。完成了任务，有奖；超额完成，重奖。完不成，就有可能下岗。一到高三，老师们都立下军令状，准备瘦几斤肉。我们制定了严密的高三复习计划。时间卡得很紧，到什么时候完成多少练习，完成几轮复习，一点不能含糊。
　　复习过程中，老师实际是学生的陪练，揣摩题型，个别辅导，真个是绞尽脑汁。我们的原则是，能够上得树的蚂蚁一只都要捉上树。各科老师在长期的复习陪练中，都掌握了几样秘密武器，必套绝招，这可是秘不示人，不为外人道的。
　　高三的老师中有很多拼命三郎，就说我们一位语文老师，为了让学生背下课文，放学后，他把学生关在教室里，堵住后门，背完一个从前门出去一个。那天背书背到了九点多。他有严重的痔疮，医生早就劝他做手术，可他那有时间啊。那天，血顺着裤管往下滴，来接学生的家长看到了，感动得不得了。你也许会说这种做法并不可取。可家长就喜欢这样的老师。
　　老师之间的竞争也不亚于学生。要出高分，就得拼时间，有时为了抢时间，争课时，还争得面红耳赤的。
　　高三不谈升学率是不行的。现在社会上老百姓眼中，哪个高中如果没有考上几个重点大学，没有较好的升学率，那算什么！那就没有发言权，甚至没有生存权了。每年高考分数出来后，报纸上、电视上，点歌的、祝贺的，还不都是冲着升学率。上面喊禁止片面追求升学率，可是真能禁得下来吗？
　　我们学校正在申报省级重点中学，校长说了，再努把力，拿到省重点中学的牌子就好了。有了重点的牌子，就好招生。现在的中学，竞争激烈啊，简直到了白热化的程度。除了拼师资、拼教学，就是拼生源。有了好的生源，就可以收事半功倍的效果。生源和升学率可是密切相关的。
　　
　　阮光宗（家长）：考不上大学，哪能有出息
　　孩子就是孩子，不懂事。高三了，还不晓得抓紧时间，还要看电视、听碟子，要玩、要跑。我对她说：你要考不上一个好大学，将来看你怎么过。
　　高三是非常时期，家里的制度都要特殊化。一切以高三高考为中心，与高三高考无关的，就要委屈一下了。首先，对孩子的约束要严历一点。吉他、随身听、光碟、磁带都要暂时封存。彩电送乡下去了。我和妻子一心一意为孩子服务，闭门谢客，不打牌，不参加朋友聚会。对孩子的辅导是不行了，但可以少一点干扰，多一点帮助和鼓励。每天晚上，我和妻子一人捧一本书，看不进也要硬着头皮看，孩子不睡我们不能休息。
　　孩子有意见。把吉他、随身听收起来后，几天不理我们，把彩电送乡下时，她说我们法西斯、专制。有意见可以保留，还是得服从。备考就得专心致志，不能有杂念。
　　我和妻子分了工，妻子管孩子的生活，学习的事由我来管，虽然高三的课程我一点也不懂，但我怕妻子的唠叨引起孩子的反感。为了保证孩子的营养，我们“逼”她吃各种营养品，“逼”她按时起床睡觉。
　　虽然我们付出了120%的耐心和爱心，可孩子并不领情。相反，她的脾气越来越大，动不动就摔东西，时不时嚷着不想读书了，不想参加考试了。我跟妻子说了，不要问孩子的成绩，不管她考得怎么样。可孩子关在房里，有时会无缘无故地哭，我知道她一定是没考好，孩子的压力太大了。有时我也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要参加沉重的生存竞争。但这种情绪是不能表露的。为了她将来好，现在只能咬咬牙，狠狠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她有一个毛病：做事慢吞吞的，磨磨蹭蹭。刷牙刷得很久，洗脸的时候，慢慢细细地洗，毛巾在脸盆里轻轻地搓，晾好后还要拉一拉两只角。在厕所里也要呆很久。我说过她两次，她不听，后来妻子要骂她，我制止了。我猜，这是她在自我放松，自我调节。一天里，也只有做些事的时间可以由她自由支配。高三真的太累了，考完后我一定要好好补偿她一下。
　　
　　不是多余的话：不能只用高考一把尺子衡量学生
　　高考造就了不少人，高考也埋没了不少人。有一位中学校长对记者说，他们学校曾有一个女生，能歌善舞，多才多艺，组织能力强，在同学中很有号召力，可以说是领袖人材。可就是成绩一般，评不上“三好”，也没考上重点。当时，在学校里老师、同学都喜欢她，但我们还是不敢让她太张扬，不能让其他同学学她，毕竟成绩是第一位的。社会上、老百姓评价学校的尺子就是一把——高考升学率，虽然这把尺子又窄又短，用来评价学校、评价学生是很不全面，也不很适合的，但在目前情况下，没有其他的评价标准，我们也没有办法。
　　这位校长的话道出了很多人的心声。有专家说过，学生的能力和素质是多方面的，人材是多方面的，龚自珍有诗云：“不拘一格降人材。”在培养目标、教育模式、教材等方面，衡量的尺子要多元化。去年就有人大代表说，由于没有人读技校、职高，技术工人越来越少，国家在人才结构上出了问题。报纸上时常披露，有学生离家出走，甚至自杀，当然有他们自身的原因，他们缺乏坚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和经受挫折的能力。但从深层次来分析，高考给孩子们的压力太大了。都要上大学，还要考研、考博，考不上大学就是没出息，就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老师。这种观念无论对教育还是对学生来说，都是有害的。
　　要给教育增添活力，要给学校放权，要给学生松绑。总而言之，教育观念、教育体制、考试机制的改革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