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水来的时候，我正对着地下室的门锁发呆。看见他，我心头一亮，宛如黑暗中看见了冉冉升起的红太阳。
　　“听你朋友说你的地下室需要换一把锁？”他放下耷拉在肩膀上的一个蛇皮袋，上面印着“秋田小町”字样，随着落地，里面发出铁器碰撞的声音。
　　“是的是的，我都愁死了，新锁倒是买好了，只是找不到专业的人换。上午打电话找我朋友帮忙，没想到他把你给找来了。”
　　“这还用说？这样的事情不找我找谁？”他得意地边说边从袋子里往外掏东西，就是一些钳子起子之类的工具。
　　“怎么，你的新锁买好了？找我修锁都是要买我的锁的。”他忽然想起一个重大问题似的，直起身来，一脸严肃地望着我：“你怎么私自买锁啊？找我修锁，我会给你带来质量过关的新锁，你这锁，谁知道质量怎么样，有没有合格证出厂证，保修期是多少时候，在外面有没有流失的钥匙？到时候出了问题，谁给你负责？要是用我的锁，这一切我都可以给你负责，不管出了什么问题，只要你一个电话，我马上就到，热诚为你服务。现在……”我惶惑到：“不就是一把锁嘛，我我还真没有想那么多，真是对不起了，给你添麻烦了。不过，我想我地下室也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不太会出什么问题。要是坏了，下次保证买你的锁，这次，就麻烦你勉强给我安上吧。”
　　“一般情况下，不用我的产品，我不负责的，现在看在你朋友的面子上，我就给你装了吧，先说好，第一次安装，要二十元安装费。以后要是有问题了，免费维修，但是鉴于你这产品不是我的，到时候价格还得另谈。”他那神态仿佛不是安一把锁，而是跨国际谈判。
　　
　　看他丁丁当当开始对着门又敲又钻，我心里直犯嘀咕：“这张大水一直经营五金店，一点小钱从不挣不计较，给人安锁都是帮忙，态度还好，可事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嘛。不要说免费了，连一般出场价都翻倍了。”
　　恰好哥们打来电话，问我张大水来没来。我说来了，并且把我心中的疑惑一股脑问了出来。
　　
　　“唉唉，别提了，知道他会问你要安装费的，你就给他吧，下次哥们请你吃饭弥补。这不是风水轮流转嘛，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了。今非昔比了啊。他早就不开五金店去做直销了。走火入魔一般，没有挣几个钱，还把家当给挣没有了。那店啊，都卖光了，居无定所，以前多风光的一个人，现在也怪可怜的，你也不缺那俩钱。”
　　“原来如此，我没有说不给他，只是有点奇怪问问嘛。”
　　下面停止了电钻的转动，他喊我，我忙下去：“什么事？”他翻着我的装锁的盒子“缺俩螺丝钉，你有吗？”“你的包里不是有吗？给我钉上不就得了？我懒得上楼。”“我这是要掏钱买的，你一会又不愿意。你还是自己去拿吧。多拿两颗，万一不够钉坏了什么。”
　　“好吧，我给你拿。”我蹬蹬蹬上楼，抓了一把又跑下来。
　　他一边在门锁上钉钉子，一边问我：“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教师。”我注视着他的手：粗糙，黝黑，沟壑蜿蜒。
　　“教师好啊，工资有保障，还不用风吹日晒，还有自己的时间。你的业余时间都干什么了？”
　　“休息啊，看电视，上网，看书。”
　　“堕落，真是堕落，年纪轻轻，怎么能这样没有追求没有上进心呢?你完全可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嘛，也锻炼了自己，也给自己多点收入。虽说你们工资有保障，但是这些钱，离高水平的生活还是有差距的嘛。”
　　我忽然被他说得惭愧起来：“是，就是没有追求，可是自己没有什么能力，不知道能做什么。”
　　“不自信，典型的不自信，怎么能说自己没有能力呢？你完全可以去尝试直销，把某产品做起来，也不累，轻松高雅，谈笑间就把钱挣上了。”
　　他开始游说我，我一边给他搭手扶着门框，一边听他大谈特谈成功秘诀，终于忍不住说：“我去五金店，人家安装一个锁只要十元钱，也可以用自己的产品。”“人家那是专门修锁的，我现在不是，我是兼职。一般情况下我还没有那么多时间呢，你叫我我还不来。谁能看上这几个小钱？一套产品推销出去你知道能挣多少钱吗？吓死你。反正你也没有兴趣，我不告诉你。我早就后悔开那么多年的五金店了,蹉跎了多少时间，现在比以前开五金店轻松也有意义，挣钱也多。对了，你这地下室那么大，也没有堆什么东西，能不能租给我啊？当然不是我住，我住的楼房比你这住宅楼豪华百倍，只是想放点东西。”我素来不愿意折腾，所以一口回绝了。
　　他开始收拾工具，我给他掏钱。他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锤子榔头装进那个大米袋子，我才看见袋子下面还烂了个角，用一根看不出颜色的绳子系着。装东西时，他很不经意地把我刚拿下来才用了两颗的螺丝钉装进去。随即用脚在地上木头碎屑里拨拉了几下，看见显出的一颗钉子，立刻捡起来，吹了吹灰，在脏兮兮的裤子上擦了擦，放进他的袋子里。直起身接过两张十元，捻开看了看，说：“以后有什么修理之类的找我，我给你优惠。要是想加入直销行列，也找我，保证你轻轻轻松松发大财。这是我的名片，需要什么产品，随时打电话联系。” 我接过名片，看着他背着东西走出去，那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裤子后面，破了一片布，随着脚步的移动，像一片破门帘，忽闪忽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