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常常有这样的时刻:一些普通情景,一个温暖瞬间,不经意就触动心扉。
可我是个过于内敛的人,又拙于写故事,总是让这些感动在胸中汹涌几下,就脱翼而飞了。待时过境迁,整理成行,已非原味,所以往往很懊恼。
好在,有时间替我记取。
--谨以此文记念一个病友
那一年第一次入院,也是初春。
在父母陪同下走进病室。颤抖着望一眼窗外,一只小鸟欢快地掠过窗棂。那一刻,我强烈地感觉到:健康的生命如此自由。
B超,CT,化验,打针,点滴...从开始检查至安置下来,似乎经历了一个漫长而烦琐的过程。我感到一种极端的烦躁,一种因疲惫而产生的倦怠,真想放弃算了。所以初始的治疗过程中,心绪很坏,自闭沉默,漠视家人的温情。
一个安静的午后,病房里来了一位新病友。一个看上去被病痛折磨得虚弱不堪的少妇,由她丈夫陪同而来。他们来自一个小乡缜,因当地医疗条件低劣,医生误珍,延误了病情。
我瞄一眼病妇。衣着陈旧,面容苍黄,衰弱土气的乡下口音。生疏的格格不入的生活环境,令我心头平添一丝烦乱,恨不能赶快离开这冰冷不堪的地方,像飞翔的鸟儿一样,投入春天的怀抱。
可没想到看似孱弱的病友,却是个开朗的女人。她似乎并不悲悯自己的病情,坦纯的脸上从未流露出愁苦之色,看着人的那双眼睛,总是笑盈盈的,让你感觉到春天的风,在柔和地吹拂。
身体稍好一些,她就和我的父母闲聊,说一些他们小镇的趣事。说可恶的乡里医生,耽误她花了好多冤枉钱。说:那些钱是她和丈夫开小店一分一分赚来的,而完全不提庸医误治让她自己遭了多大罪;
说她的家人,唠叨的婆母,老实疙瘩丈夫,还有淘气的孩子。每回说到孩子,她就打住了话题,看着窗户发起愣来,那一刻,脸上写满了思念。
吃饭的时候,病友总是想努力着自己动手,可是她那“老实疙瘩”丈夫非要喂她。拗不过,只好依着。因着他的苯拙,饭食常常撒落,她不时责怪着,却是满脸幸福。
有时候小俩口低声商议着,出院后如何找乡镇医院讨个公道。妻子一边义愤填膺,一边数落着丈夫的懦弱,而憨厚的男人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是用粗笨的大手,小心翼翼地为妻子掖掖被角。这时候,女人也便住了口,看着丈夫叹息一声,眼角噙出泪来。
一个暖洋洋的天气里,病友的婆母带着孩子来了,病房里洋溢着欢乐的笑声。
从孩子的嘻笑声里,从病友追逐孩子的目光里,我嗅到了久违了的春天的味道。躺在床上,我静静地品味着他们的欢乐,和由此带来的、我的欢乐。湿润的眼睛望向窗外,春光无限,叶子什么时候绿了起来呢?原来天地万物,生命是如此的不息与蓬勃。
晚饭过后,由她婆母接替丈夫陪床,男人则带着孩子回家。临别,她瞩丈夫许多琐事;说到孩子,她苍白而略显浮肿的脸上,流下了一行行牵挂。
我看到,那腼腆木讷的年轻丈夫,轻轻地握了握妻子的手...
我想,这是心与心的相握吧。它握住了生命与爱恋;握住了来路上的幸福与患难;也握住了今后还要一起走的路。
也许是逐渐良好的心境影响了我,我的病势慢慢平稳。离开医院的前夜,我辗转反侧,感觉有点口渴,可是望着妈妈熟睡中的倦容,不忍心唤醒她。这时,一只杯轻轻地搁在我的床头上。
月光如水,我看到女人温良的眼睛。她冲我笑了笑,轻声说:小妹子,放宽心,回去好好养着吧,把病养好,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啊!我想走都走不了呢。
她轻轻的叹息声,滑进春天绿绒绒的夜里,使得天空的星星,仿佛也忧伤地颤抖了一下。
她的幸福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多么善良、菲薄的心愿,可眼前,幸福是那么遥远。
在那个春天的夜晚,我想,活着,是多么的艰辛,可又是多么的珍贵!
这几年,我有屡次机会不断回医院复珍或再治疗,心里很是记挂她。
我明白,这样的病人,医院一般都有病卡存档连续记录,如果探询她的病况是很容易的。
但我宁愿不问。真实的人生,虽然有时候比小说里的情节还要残酷,可我愿意用最美的结局,来构想她的故事。
每当春天来临,在明媚的阳光下,在轻暖的风里,我就会想起她,一个擦肩而过的病友,一个有着普通愿望的女人。
想起她说到家人时,眉飞色舞,完全看不出是疾病在身的样子;想起她和他,他们曾经紧握住的双手;想起她最后的叹息:一家人在一起,多好!
不知道她的心愿实现了没有?
生命的旅途是漫长的,一路上,我们不断遇见,也在不断离别,甚至一起并肩的至爱亲人,也在不断地掉队。
一些生命诞生;一些生命消散。
生与死、爱与痛的转换,除了坚强面对,又能如何?
而陪我们走这一生的人,有些在身边,有些,却一直在心上。
雪轻旋.书于另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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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风一捻.衣上云烟.忽把当初写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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