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却,直到冰冻 |
“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设法叫它冷却。让它任意着,那它就要把一颗心烧焦。
—— 莎士比亚
一
楚王跟我下了一夜围棋,这令我妻子很生气。她一个劲儿用电话骚扰我,终于使我在一个生死大劫上栽了。
楚王其实叫王楚,风流多情,爱到不能自拔了,找我来冷却。
任凭我怎样调侃,他都默不作声,样子活像被抽了胆汁的熊。
就快收官了,我执白,盘面上有57目,他只有53目。
他沉思良久,在一个棋筋处找到一个劫。这时,我老婆的娇嗔又来了。这让我犯了浑,对他的打吃置之不理,却鬼使神差收了个单官。
楚王的劫材不计其数。他用标准的男低音说,“谢谢啊!”我就莫名其妙输了。
我灌了一口茶,这很不文雅。这个灌字表达了对三个当事人的恼怒,包括我自己。
冷清、寂寥的时刻,空中飘浮着《孤馆遇神》的古筝乐,我听到神在壁纸里窃笑。
我盯着他的茶杯,玲珑剔透的茶杯,喝绿茶的高杯,忽然想,为了看到龙井叶芽舞之蹈之的色态,就要放弃紫砂壶吗?人难道无法脱离一个色字吗?
可是如果玄奘法师说的对,紫砂也好,琉璃也罢,真的有那么多意义吗?还有鹭乌、手谈、坐隐、烂柯、忘忧这些词儿,这些虚幻而模糊的黑白棋子,连同最文静又最激烈的对弈!有什么意义?
楚王却已泪流满面。
“你还要下吗?”
我忽然动了恻隐之心。我在想,如果下棋真的可以解除朋友的心灵之痛,是否又附加了道义上的价值?
我抓了几粒白子,把手放到棋盘上。
“不,不来了。你回家吧。”
“我已经把她OFF了。”我答。
“那么肯听我倾诉吗?”
“洗耳恭听。”
二
我把楚王送回公寓的时候,天已大亮。天空的颜色像风干的橘子皮,低低的气压让我无法畅快呼吸。
这可能源于楚王的倾诉,他让天空成了大地的倒影,大地原来如此沉疴悲戚。
我决定去找西施。
西施其实叫王诗夕,在一家国企任职。
在找到西施之前,还发生了两件偶然的趣事:
一件是我突然被困意击倒,在车里酣睡了一个白天。另外就是我突然醒了,却伸手不见五指!我很害怕,我进了棺椁,还是瞎了两眼?摸索着打开车门,一道白光袭来,晶莹透亮。原来是一场大雪,把整个城市埋葬了。
我就在这百年不遇的雪灾的黄昏,见到了西施。
西施低着头,纤长的手指托着酒杯,红酒的光影在她的两颊闪烁,眼里游动着雾一般的愁绪。
“我想知道任非这个人,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我轻声问她,像是在询问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你,还是王楚问?”她的声音像空气一样轻,梦呓一般暗淡。
“这有何不同?”
沉默,迷雾似的眼神透出冰冷。
“楚王不喜欢弧线,你知道。”
她抬起头,凝望着窗外的飞雪,一动不动。
空气变得沉重,幽暗的酒吧像墓地里的宫殿。雪埋葬了一切了吗?
她举起高脚杯,放在眼前,试图掩饰眼角的泪水,鼻腔翕动,呼吸有点不畅。
“好吧,听我倾诉……我很难受,战国。”
三
与西施分手后,我没去找王楚,而是向城市之边的狮王健身会馆疾驶。我要用一场大汗淋漓,排解掉内心汹涌的海啸! ……
关于楚王和西施的爱情,没的说的,可以用死去活来概括。但是忽然有一天,西施开始郁郁寡欢,对楚王说,我们分手吧!
让我们回到第一个节,末尾。楚王的倾诉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楚王说,当时第一反应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这种情形在初恋时发生过,那时两人都有点神经质。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会令爱情产生怀疑、痛苦、欢欣和雀跃。但是现在,却透出了恐怖的意味。
“我要嫁给一个叫任非的人,王楚。”
楚王说听了这话,手像烫了似的,一下子从她身上移开,他感到了突然降临的陌生。面前这个透明的女人,突然罩上了一层面纱。
这不是顽笑,她眼里有深刻的哀愁,这让他最后一丝可能的判断无影无踪。
楚王于是绷紧了脸,一字一句问:“为什么?”
“你相信我吗?”西施有些哽咽,走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楚王却向后闪身,他的心有一种飘乎不定的感觉。
西施也谈到了这个场景。
西施说当时她内心产生了恨,她希望王楚能问下去。可是他没有,他扳开她的手,只低低地说了一句:“保重吧。”就消失在那条熟悉的草径里了。
“楚王是个一根筋的人,你应该说清楚。”我对西施说。
“我也很痛苦,我是想嫁了算了,否则我母亲真会死给我看,我不能没有她。但我的心永远会属于王楚,没有第二个。”
“?”
楚王不会理解西施的身心分离,我知道。这是男人的本性。但是,西施道出这个理由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了一个痛苦的女人说出的真实。灵与肉真的会分离吗?即便会,会永远吗?
“他不爱我了,就这样。”楚王灌了一口茶,这很不文雅。他的泪一定是酸涩的,也浸满了鲜血。
“这里有一个秘密,战国。”西施柔弱的声音听起来很响亮……
四
西施说这件事坏在一个人身上,他叫郎虎,她的大老板,一个罪恶的魔鬼。
“我一想到郎虎臃肿的肚子和鸭子一样的大嘴就恶心。他并不缺女人,缺的只是新鲜的女人。”
西施选择与他周旋是一件很无奈的事。但是有一天,郎虎终于抓住机会,把她压在身下,强迫要进入她,这时,她喊了起来:
“不行,我男朋友会跟你没完的!”
郎虎皱了皱眉,脸色铁青爬起身。
“原来这样?我明白了。”
他穿上衣服,摔上门走了。
一个月后,西施的母亲跪在了她面前,把她吓坏了。母亲是个执拗的人,她无论怎样解释,母亲都不相信楚王是个好人。
“他是个混蛋,你离开他!否则,我就死给你看!”母亲又尖又沙哑的声音在天空中回荡。
西施无法想像母亲会产生这种成见,而且,她确立了这种成见后,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催化。后来,还没有见过她父母的楚王已经成了十恶不赦的魔鬼了!
“都是那个野兽从旁使的坏!”
“为什么不对母亲说他的恶行?”我不解。
“母亲说她已经不相信我了。说我栽赃,还说即使有,也是我勾引了他。你没见过我母亲,从小到大,她一直控制着我。还有个原因,我父母一直喜欢一个人。”
“就是那个任非?”
“他是个才子,在国外留学,但长得十分丑陋。是父亲的一个学生。”
“楚王知道这些会怎样?”
“十有八九会杀了那个混蛋……”
我在健身会馆折磨着肌肉,大汗淋漓。我当时想,我要成为一个游侠,游走在法律之上的游侠,把世上的恶魔一个个阉尽!
五
再说下围棋。
我输在了一个生死大劫上。这是上一次。还有一次,可能发生在一年之后。
也可有我记错了,记反了。总之我输了两次。
反过来说,在纹枰之上,他赢在了一个生死大劫上,在爱情之中,他却输在了一个混蛋手里。
读者可能产生了错觉,且听我说:
他爱到不能自拔,找我来冷却,这却不是发生在第一次分手后。
西施的婚礼。两个人(我们的失败者和那个混蛋)都参加了。
两个人的血管险些暴裂,这是正常心理。最先忍受不了的是楚王,他干了两杯酒,就跑出去游泳了。郎虎脸上堆着铁青色的笑,随后也消失了。他不明白那张丑脸与他的肚子有什么本质区别。
才子回到了国外,一切像没发生一样,西施和楚王依然出双入对儿,但“情侣”已悄然被“情人”二字取代。对西施来说,一纸婚约,只是应付父母的一句善意的假话而已。
“你会永远这样,守着我一个人吗?”
激情过后,西施忧心忡忡。
“只要你不离开,就这样。”
楚王说,他心甘情愿忍受这种折磨,完全出于无奈,这种无奈是对爱的难以割舍。在他的意识里,西施与他是一个整体,像调成的鸡尾酒,和成的两块泥巴,已经无法分清。如果人为拆开,肯定也拆不出原来的自己了。
可怕的是,那个魔鬼并不想放过西施,来自母亲的监视也让她苦恼不堪。时间让爱情备受摧残。
一年以后,西施产生了逃遁的念头,出国,以投亲的名义逃遁。
“我拿到绿卡后跟任非离婚,再把你带走,到了国外,我们就自由了!”西施流着眼泪对楚王说道。
楚王从不怀疑西施的真诚,这曾让西施如鱼得水。
“宝贝,我等你的消息……”
六
西施忐忑不安走进郎虎的办公室,请求把档案关系取走。
“这好说,只是一句话的事嘛。”
“那我先谢谢了,老总。”
“你怎么谢我?”
西施的手伸向挎包。郎虎却摇摇头。
“我要什么,你知道。就一次,你又不是处女,不吃亏吧?”
“好吧,我给你。”西施平静地脱去了衣服,躺在了巨大的班台上……
楚王说郎虎进了监狱是活该,但他却无法接受西施的行为。
“西施到了国外,每天与我通信,诉说相思之苦,可又过了两年,她给我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王楚,我生命中的最爱,别等我了,你结婚吧。我对不起你,我丈夫对我很好,我不忍心离开他了……
下辈子嫁你!......
你的诗夕……”
七
若干年后,楚王结了婚,找了个叫诗夕的人,这个人的原名,也渐渐被人遗忘了……
(2008年5月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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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冷却,直到冰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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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5.16 23: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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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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