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湖
　　
　　马兆玉
　　
　　一
　　
　　石头点灯，映照水对水的怀念
　　布鲁湖，今夜
　　已失的你渐渐开成一朵灼心的灯花
　　那些丰肥花瓣的聚拢，一只野鸳
　　是你啼笑的花蕊
　　借助一缕通灵的磁，潜入你
　　我在梦中，一叶飘逸水草犹如水蛭翩舞
　　或游、或停的鱼们，湖神殿檐上戏嬉的燕雀
　　它们用嘴、光芒的鳃，为湖神女儿
　　吐出水菊花，吐出一串串珍珠
　　并在曼叶子、彩水茎、鱼群的引领下
　　自如的、曼妙的、乐谱一样穿行于广大水域
　　布鲁湖
　　如果我是玉芦边俯卧的一只红蛙
　　我绝对相信照彻灵魂的内容：
　　水世界最幸福的美是通体柔软的
　　水世界最美的幸福没有日月之说
　　
　　二
　　
　　《山海经》洗心净面，将你灌入一节空骨
　　布鲁湖，在这里你是一个福祸之根
　　你最远的故事在上古的花瓶里
　　悲美得让人不愿回首——
　　那个逐日的汉子
　　那个要将烈日揽入胸怀的汉子
　　那个固执的让钢铁失去钢性的汉子
　　在焦渴饮尽了黄河渭河之后
　　难消的渴欲，仍是一团攻心的火焰
　　布鲁湖，那一刻
　　你的迢遥是飞鸟的梦巢。你的迢遥是蜃气泊浮的琼楼
　　无腿无翅的你，只能拥着“大泽”的乳名
　　用泪波汹涌的远眺
　　无奈的，看着他的手杖变成一片流血的桃林
　　无奈的，看着他崩倒的身躯，瞬息间
　　轰隆隆……变成一座笑傲天地的山峰
　　布鲁湖，那一刻起
　　你认定你的无能亵渎了真经
　　那一刻起，你的心坐上了向下沉去鸟翅
　　
　　三
　　
　　对于无知者来说
　　无知者的欢乐是无罪的
　　逐水草而居。随云雨行梦
　　布鲁湖，风扯开记忆的屏幕
　　那些世代恋你的匈奴，他们是你蓝嘴唇上的一朵胭脂
　　雪山放出他们的雄鹰。一片又一片萝布麻
　　紫铃铛摇响的风，会让昌马岩壁上射猎的人影
　　在马莲丛或梭梭柴的野火边披着狼皮狂蹈
　　他们牛羊驼马换来的女人
　　腥膻皮襄倒出烈性美酒的女人
　　她们自露珠里掏出双乳，喂肥大阳，喂肥明月
　　之后，她们会与白天鹅一起感动整座水域
　　吹拂大野的草，暗香撩人
　　酒里，羊头骨和兽皮因此生动无比
　　她们自我怂恿
　　她们晃动的脚镯必会激发男人膘悍的性欲
　　哦，布鲁湖
　　余晖里，一匹公马与一匹母马的交胫多么爱情
　　余晖里，你的湖光山色全是豆蔻之色
　　余晖里，一脉横穿暮日的长云
　　为他们身后的离散埋下了一个带泪的伏笔
　　
　　四
　　
　　一群汉代水鸟从不说匈奴女有多香美
　　汉士卒的酒歌在杀伐血腥里肆意漫散
　　布鲁湖，你更名“冥泽”只为招殓浮游之魂？
　　众多的草，从此得上了一种通体生锈的怪病……
　　五里一墩，十里一墇。长墙悠悠，流沙吹埙
　　鸟翅缓缓向下……苜蓿峰上
　　唐人呤咏的青海之云
　　沉若石条，压着一列雪山
　　也压着胡马楼兰、铁甲狼烟
　　而秋风白草，孤城黄沙，落日长河的背景下
　　你的水光，一遍遍濯洗谁的凌云壮志
　　战事连连，风物受伤，相思在丝绸上醉烂如泥……
　　布鲁湖
　　宽阔水面上谁能区分出伤痕和微笑的纹路
　　是一个取经过路的僧人与一只红毛猴子
　　可他千辛万苦取回的真经，又有多少人真正读懂？
　　北魏人在你无光的脸上闪了一下，就走了
　　随之，越来越瘦的宋体字背不动一把锋锐的西夏刀
　　北风鸣角，射雕之人策马跃过长墙
　　多年后，不可一世的他，自他征服的西亚归来
　　布鲁湖，你苍茫水色
　　只一瞥，就洞悉了那位巨人期尽将逝的恶兆
　　你守口如瓶。你的叹息
　　像一块沉郁之石，静静坐在缓缓向下的鸟翅上
　　
　　五
　　
　　手指翻疼史书时
　　手指的颤抖会被风中的草叶一一割破
　　……明代闭关，清军开门
　　布鲁湖，这是你命脉的最后一个章节
　　清兵开河，造船伐木。水陆并架，剑弩向西
　　布鲁湖，那道“冥水”是走向夕阳的血渊 ？
　　公元1870年，你最后的一滴绿松石之泪
　　灯盏一样，将沉入大地的鸟翅……悄然熄灭……
　　那些征战杀伐，歌赋诗卷
　　那些花草牛羊，那些撩动云衣的神话
　　它们必将混入面目苍白的盐碱
　　再被过路的风暴平地卷起
　　扬向公元1964年浩浩荡荡的垦荒大军……
　　布鲁湖，生息演义的长途上
　　爱——到底充当着怎样一种可歌可泣的角色？
　　风尘落定，心——真能成为颐享天年的静水花月？
　　这是公元2007年的夏天。我一路无语
　　我形单影只地穿过北石河早已干涸的河床
　　我不想被芨芨草和火焰熊熊的红柳丛
　　缠倒在撒满碎陶的野滩上
　　一阵热风吹来时，我是只蹲在汉墇上的秃鹫
　　而我心不在焉的凝望里，饮马滩遍地成熟的麦子
　　一浪接一浪，成片成片地翻卷着黄金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