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来我从未想过非要得到什么，无论经历怎样的得失，都可以继续平静地生活下去。——题记
　　
　　第一章
　　1
　　 子欣打开房门，冲了进去。空调是出门前就开好了的，房里非常舒适。
　　 这已经是第三个星期天了。在这座潮湿闷热的南方城市，她不得不打着花伞满城地乱转。
　　“又没有买到……明天下班后再去老街碰碰看。”她一边想着，一边又开始后悔那天没有坚持买下那张CD。
　　 “守着你的承诺太傻……”那天在商场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这首歌时，她和文清都一怔，然后两人就不约而同地往CD选架前走去。
　　 “就是这张！和那天晚上的一模一样呢。马上就要唱用心良苦了……你听！文清，我要买下它！”
　　 “小姐，这张碟，帮我包一张好吗？就是正在放的这张！”
　　 “嗯……好……等等……”营业小姐找了半天，只得欠疚地对子欣笑了笑，“不好意思，都卖完了，小姐——”
　　 “那我买样品！”
　　 一直站在旁边的文清这时拉了拉她，“唉，算了，哪天我给你买张没拆封的，好不好？”
　　 “嗯……你会吗？你会吗，文清？……我要是天天听这张碟，天天想见你呢？”子欣调皮地笑着，然后看到他神色一暗，想张嘴又停了停的样子，自己的心立刻被刺痛了一下，随即她咬咬唇，低下了头。
　　 “走吧。”过了会儿，文清说。
　　 “嗯。”子欣忍了忍泪，悄悄将小手放到文清手中，立刻被用劲地捏了捏，然后两只手又迅速分开。
　　 “宝贝对不起——，不是不爱你——”在深情而力竭的歌声中，他们并肩离开了商场。
　　
　　2
　　 子欣擦了擦泪，突然觉得空调开得太厉害了，有点凉意。她想自己还是放松点的好。于是站起来，冲了杯浓咖啡，没有加糖，随手又打开音响，然后她踢掉凉鞋，懒懒地蜷在沙发上。
　　 林忆莲的歌声缓缓飘起。她的声音是能直接触到人心的那种，像一根细细的金属丝突然探到心之深处，轻轻一敲，一颗心立刻为之纷散，散成片片箔片，金属清脆的撞击声于是从空中传来，缓缓包住了整个房间。
　　 那是自己心碎的声音。子欣想。
　　周一照例是最忙的时候。做为这家不大不小的公司的部门经理，子欣总是一面应付着各种事情，一面还得想办法结交更多的关系。她所在的部门叫“推广部”，其实就是“公关部”。起初，子欣的名片上印的是“公关部经理”，而且刚上手的时候，她还借了一大堆“公共关系”方面的书来读，对自己将要做的工作非常向往，“公关关系是一门艺术”，许多书都有这样的开场白。但一段时间之后，她发现远不是那么回事儿，当她递出名片后，大部分人都会很自然地打量她几眼，在酒席间她不得不和各种人不停地碰杯，歌舞厅里客户将她搂得很紧好像 也天经地义。有一次，为了一点“麻烦”，公司不得不请工商局一个处长吃饭，走的时候，那个老头一边握着她的手半天不丢，一边将满是酒气和褐斑的脸凑得很近地冲她笑着说:“林小姐下次有事找我啊，也不用再请饭的啦，我们是朋友啊”。子欣微微抿抿唇笑了笑，歪歪头，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好喔。您老可别贵人多忘事就行了”。转身回公司就要求不再叫什么“公关部”了，她的名片上也就印成了“推广部经理”。
　　 “早！林小姐，这是周末的报纸。下午两点正广告公司的王老板要来拜访您。”
　　 “嗯。好，我知道了。”子欣没什么表情地回答着。前来汇报的刘小姐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去。子欣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稍稍叹了口气:“唉，这些女孩子。”
　　 刘小姐是子欣成为“推广部经理”后新招来的第一位员工。她有着非常精致的五官和身段，当她在应聘时自信地表白自己的社交能力和工作热情时，一定没有想到就在她刚进门的一刹那，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的林经理就决定了她的去留。因为子欣需要的就是这种有着简单的漂亮和充满焦急渴望的女孩子。那些渴望通过她的服饰，她的眼神，她的笑容以及她的每一举动很清晰地暴露在人们眼前。她热爱时尚，喜欢被人宠爱和享受快乐，乐于改变自己，懂得现实中的成功是需要代价的，而她也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来达到这份“成功”。她非常自信，相信自己只要愿意，就能得到一切想得到的。她也一定是聪明的，也非常乐意使用自己的小聪明和小心思，这是因为她更是自以为是的，她的头脑中从来都意识不到大多数人都比她成熟和老练许多，在这个社会上，她的那点小聪明实在太简单无力了。
　　 这正是子欣想要的手下，有了她，子欣才可以从从容容地做自己的“推广部经理”。
　　
　　3
　　在电梯间，刘峥习惯性地理了理领带。虽然策划部已经谈得差不多，而且创意已经通过了对方认可，但他依然稍稍有点紧张，这几乎已经是他的习惯了，无论再小的项目，他都不能容忍自己有半点闪失。
　　走进经理室之前，他注意到引路的小姐有着性感的身段，而且对他笑得很媚。这种笑容他见得很多，在这座城市中，任何带有“老总”头衔的男人都会经常遇到这样的笑，何况，是看来既倜傥英气，又派头十足的他呢？一边盯着刘小姐款款移动的腰肢，一边这样子想着，这种也几乎已经是习惯的方式让他放松许多，当刘小姐甜甜的声音“林经理，这是刘总”响起在耳边时，他已经完全进入角色。他向前跨了一大步，稍稍曲些腰，率先伸出右手。
　　林子欣习惯性地站起来，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也伸出手去。
　　
　　一个星期后，子欣被老板叫到办公室。
　　“林小姐，不要告诉我你有什么解释！公司一直很器重你，没有想到你会拿公司的关键事情开玩笑！”
　　“张总……我不明白……”子欣不解地说。
　　“你当然不明白！你当然没有想到你换广告公司的真正原因，会被我知道！你居然放心在还剩两个星期的时候，换广告公司，而且创意还那样差！林小姐，这是在深圳！你还没有学会把你的私事和公司业务分开吗？你让我以后怎么还敢用你？！”张老板开始大声吼起来。
　　“张总……我已经解释过了，那家公司的平面设计能力——”
　　“你不用再多说了！真正的原因，我都知道！林小姐！我一向待你不薄，没想到你会如此不负责任！拿我的公司当儿戏！算了——”他摆摆手，瞪着子欣“你不用再多说了。大家坦白来说，你的行为，让我不敢重用你了！”
　　“可是张总！”子欣还想继续争取，但是眼前那个肥胖男人显然没有准备给她机会，他抬起戴着钻戒的手，抓过电话开始拨号。
　　子欣只好抬起下巴，转身走出。
　　她清楚，自己真的没有办法来做出体面的解释，她以为换间广告公司的作法是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老板没有理由过份关注，虽然，她的确是因为私人原因来做出这个决定的。
　　她曾经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这个男人了。
　　“刘峥！你听着，就是讨饭，我林子欣也决不会回到你的身边！”这是她说过的所有话中，自己印像最深刻的一句。
　　
　　第二章
　　1
　　春天。
　　林子欣急匆匆地冲向宿舍，刚进门，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床上的留条。
　　“林：全校的文艺晚会上，安排了你一个节目，你先想想看。”不用看署名，她就知道是悠儿，只要有晚会，她这个文艺部长就左抓右拉地拼节目，而且每次都要打子欣的主意。
　　子欣转身又冲出去。
　　“悠儿！这学期课这样多，没时间排节目！”在走廊中正好碰到，子欣一把抓住悠儿的胳膊。
　　“急什么嘛？我的小姐。我是最后一次排节目了，帮帮忙啊，大家都说要林妹妹跳葬花吟呢……哎呀，求你了啊。”悠儿顺势搂住子欣，凑过嘴去亲了亲子欣的脸颊，然后放手跑开了，边跑边扭回着身子喊着：“我有事儿，约了人了。先走了……好姐姐，帮定我啊！”
　　子欣扬扬眉毛，无可奈何地往回走。她知道要是给这个小妖怪缠上，就非得答应不可。悠儿是姓格来着，除了上课点名外，她的真名字叫得人很少，再加个“儿”字跟着，到也符了她的性情，脆脆甜甜，娇娇蛮蛮地，有时风一阵，有时又雨一场的。不知为什么，她和子欣十分投缘，总是拎着瓜子儿找子欣说话。也是她事儿多，大一第一学期就有了BF，是两个人参加运动会时坐在运动员棚里聊天聊出来的，后来就有个特爱运动的男生老在楼下晃悠。
　　这是高校的特点。开饭，自习前后，总是一堆男生在某几个楼下乱转，说是一堆是指人的数量，但要在近前看时，他们又是一个个独自戳着的。然后很快地会有一个个女生拎着饭盆或者水壶走出来，像点卯一样，双双走开了去。
　　等悠儿的男生换过三个。第一次，子欣差点紧张死了，看着娇蛮的小女孩儿整天发呆，有时一件小事也大哭一场，当然吓得不得了，可随后两次就不太在意了，因为每次结束，悠儿都会惊天动地地伤心一回——虽然，每次都是她提出的分手。
　　“只要恋过，然后又分了手，不论对哪方，都算是失恋，对不对？子欣？你能理解我的，是吗？”有一天夜里，悠儿挂着两行清泪，不胜柔弱地问着。
　　“我想，是这样的吧。只要有爱，就会伤人的。所以我想只谈一次恋爱，然后结婚……”子欣支起头，凝神地看着窗外的新月，轻轻说道。
　　“羞不羞啊？现在就想嫁人？然后怎样……洞房……花烛……”悠儿揶揄地笑着。
　　“打你个小丫头！还不闭嘴！人家和你说知心话，你来笑人家！你最好一辈子失恋下去，一辈子不嫁人！看我还管你！”子欣红了脸，拿被子蒙起头来，眼睛却依然圆圆地睁着，想想刚才的话，忍不住又偷偷微笑起来。
　　
　　2
　　“子欣！快掏饭票谢我！”悠儿风一样钻进宿舍。
　　“别吵……等等……”子欣正在设计舞蹈动作，一遍遍地放着葬花吟的磁带：“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真的又葬花啊？你不是说不想跳这个吗？”悠儿问。
　　子欣关掉声音，随手拿过毛巾擦汗。“是啊，都是你拉的好差。”
　　“唉，我可是替你想办法来了，而且请了高人呢！”悠儿端端地坐在子欣铺上，昂起脖子拿着慢腔儿说道。
　　“哦？是谁啊？”
　　“本姑娘的新跟班！人家是文学社的社长呢。才华横溢！替你林妹妹出几个主意还不是小菜。”悠儿愈发得意起来。
　　“哦？那也正用得着。在楼下等你呢？”
　　“唉！”悠儿叹口气，“这个人啊，说他才不会在楼下呆着呢。”
　　“嘻嘻，还好意思说是你的跟班？我看你要做人家的尾巴还差不多”。子欣打趣着。
　　“唉——”悠儿拉长了语气，“你还别说，就这个劲儿我才喜欢！”
　　“你呀，非得让人治住你才来劲儿。”
　　
　　“来，我来介绍，这是子欣，这是山人。”晚饭后，悠儿笑容满面地站在一个男生旁边，看来十分娇小俏皮。
　　“呵呵，你好！其实我是叫——”
　　“别！子欣是我姐，在咱们这小范围内，你只许用我给你起的名字！就叫山人！”
　　子欣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就叫山人吧。悠儿改叫山神算了。哈哈……”
　　“好哇！”悠儿“蹭”地一下蹦到那高大男生的背上，右手使劲按着他的头，左手高高举起，喊着：“我是-镇-山-神！”
　　哈哈哈……三个人都大乐起来。
　　“哈哈……小心别闪了腰！”山人一边笑着低下身子，一边扶住悠儿的腰，帮她跳下地来，顺手欢喜地掐掐她的脸，又理了理她有点乱的头发。
　　“对了，子欣，悠儿说你要跳个舞？想好跳什么了没有？”
　　“嗯……原来跳过葬花吟，不过现在不想再跳这些了……至于具体的，还没想好呢。再说，自从悠儿推荐过你之后，我就只等着听你来指点了。”
　　“你那样一头长发，跳葬花吟特出效果。不过老跳也是没劲。话说回来，指点我可不敢，我会尽量提点想法的，最好是与众不同一点……这样，才能对得起你啊。”
　　“好了好了，快别互相吹嘘了，赶紧想想怎样整个前无古人后有无数来者的节目来，好对得起我呀！”悠儿瞪圆了眼睛，高声喊道。
　　
　　悠儿没有推荐错人。山人同子欣商量起来非常顺畅，许多事情俩人看法一样，而且交流得也很容易。
　　“子欣，你和一般的女生不一样。”一次，山人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哦？我……是不是特没女孩味儿？”子欣漫不经心地应道。显然不太关心别人对自己的评价，特别是当面的评价。
　　“我想，你太独了一点。”
　　“毒？”子欣抬起头，惊讶的样子，“我怎么了？有虐待你还是悠儿？”
　　“哈哈……我是说独，特立独行的独。女人的恶毒要到30岁以后才能看出来，或者说才能不被其他东西掩盖。”
　　“我……挺合群的呀。也许咱们讨论的时候我太不民主了？嘻嘻，最后是我来跳，所以……等等，我刚突然想到，为什么不能让你站到前台？让我的午做陪衬？对了！我要这样的效果。让我做陪衬，或者说不要让大家只是看舞来了，我们让一切交融起来，造成真正的气氛，我的舞，只是其中的一个符号而已！”
　　山人带着种特别的欣赏看看子欣，随即也专心考虑起节目来了，“你是说……等等……我们先写下来，再往深里想！”
　　
　　3
　　五一晚会的现场。这是学生们心情最悠闲的时候，边看节目边议论着，想哪儿说哪儿。
　　后台。
　　子欣对着镜子，再次将红丝巾压了压。她穿着黑的紧身衣裤，平时看来不是很高的身形，此时显得十分颀长秀美。看看周围没人注意，她悄悄对着镜子耸起胸，轻盈地转了一圈。
　　山人站在不远的地方默诵他的词，并不时瞟着子欣，他看到了这个镜头，眼神随即亮了一下，像森林中突然燃起的火光。
　　“唉，子欣，该你们了。”悠儿穿着短的呢裙，跑了过来。
　　
　　音乐声缓缓响起。这是子欣她们从众多的磁带中选的一首曲子，平常的人是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但是仔细听来，有着很凝重的旋律和浩大的气势。
　　幕拉开了。子欣站在舞台的中央，虽然穿着紧身服，但摄人视线的不是她曲婉的身形，而是整个影像。如荒原上一棵红枫树。在厚重的黑色压迫之中，柔软若丝的红纱巾轻轻飘荡，这舞台上惟一摇动的颜色，显示着老树最后的希望。
　　音乐渐渐加强，在逐渐加入的管弦中，钢琴有力地传达着情绪，如同漆黑的夏夜，雷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老大犹堪说。似而今，元老臭味，孟公瓜葛。”山人低沉浑厚的朗诵声开始融入音乐。同时，子欣的身形缓缓展开，她的动作并不高难，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充满了力量。
　　在沉重的钢琴声中，一袭小提琴的声音轻轻透了出来，如一只白鸽飞旋在夜空下。
　　“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朗诵声中透出一缕挚情。
　　子欣的舞姿柔婉下来，红纱巾随着她的动作，在舞台上轻轻飘转着。
　　“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唤鸣瑟。”
　　子欣轻轻旋转着，跳跃着，动作轻盈而流畅，她采用了些男子的动作，像一个醉酒的诗人，在月光下，同好友推盏举杯。
　　这时，小提琴的旋律越来越高，如拨动一根越来越细的钢丝，所有的乐器也同时加强了节奏，一直把小提琴的细声推向了几乎不能企及的高音。观众都昂起脖子，感觉被突然垂直 着提到高空中一样。
　　突然，音乐停了下来。
　　随着音乐的骤停，子欣横劈在舞台中央，双手，伸向空中。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只有朗诵声继续震荡在人们心中。那声音，缓慢而又痛苦，浑厚之中透出铿然激愤之气。
　　这时，钢琴声又突然响起，旋律，快速而有力。
　　子欣猛然甩起头，同时，跳跃起来。红纱巾落在地面。在那红色绝望地飘落之时，她的长发，黑的长发，也同时突然甩出，乍裂在她的身形周围。她开始旋转，跃动。
　　“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朗诵声开始提高，充满了浓烈的痛苦和激越。
　　在钢琴的带领下，所有的乐器也逐渐加强，交响乐一般悲怆而气势磅礴。
　　“我-最-怜-君-中-宵-舞”。子欣几乎舞到了极限。十指，有时握成拳头，有时又用力地伸出；黑发，散乱地旋转着，如钢炉前倾泻的铁砂。她的动作已经看不清是什 么样的舞蹈恣态，她只是不停地旋转，跳跃着，如一只苍鹰翱翔在闪电暴风之中，如一棵老树狂舞在漫天风沙之中，如一匹黑马纵奔在大雨滂沱之中。
　　“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朗诵，结束在依然激愤的情绪之中，如老狮怒吼，如烈豹挣笼。
　　音乐推向了高潮。
　　子欣的身体，起先缓缓扭动着，任何一个观众都能感觉到一种力量，从她的脚跟慢慢升起，那力不断向上传递着，她的腿，她的腰，她的肩，她的胳膊，在力经过之时，都骤然凝聚，最终，那力传遍了她的浑身，突然，她的身体猛地打开，浑身的力量同时爆发出来，和最后的音乐声以及朗诵声浑然交织在一起，此时的子欣，看来像一位不屈的远古武士，伫立在曾厮杀的战场上，他的浑身都受了伤，但流着血的手，仍然紧紧地执着长矛。
　　全场安静了很长时间。
　　直到拉幕的时候，观众才缓过劲儿来，然后，骤然响起如雷掌声。
　　幕布后，子欣和山人互相凝视着。
　　
　　4
　　一个月之后。
　　“刘峥！你说！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悠儿大声喊道，像只被激怒的小猫。
　　刘峥，也就是“山人”，痛苦地闭上眼睛，“对不起，悠儿，我身体不太舒服。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我要你说清楚。我已经忍不下去了……这些天，你不来找我，我和你说话，你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刚才我要吻你，你却避开头去，刘……峥，我到底哪里……错了……”悠儿越说越伤心，忍不住抽泣起来。
　　“悠儿……我……”
　　“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对人低三下四过，就是这些天天天去找你，我也在拚命地给你找理由，山……”悠儿痛苦地摇着头，抬起泪眼：“你，不再爱我了？”
　　“悠儿……我……我，你知道，不是这样的，我……”
　　“不！”悠儿猛地狂喊道。“不！我不相信！”
　　宿舍里的空气突然凝住了。刘峥低着头，对着情绪剧烈波动的悠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会儿，悠儿轻轻嗫嚅道：“你和子欣，我知道了，是子欣。那天你们跳舞，我就看到眼神不对，回来后，她获了奖却一点都不高兴，蒙头大睡，我真傻，我还真以为她是累了，还问寒问暖，我真傻，我让你们认识，让你们单独呆在一起讨论，把你们当作我最亲近的人，而你们俩一定早早就不一般了，跳舞前一定就不对劲儿了……”
　　“不是！悠儿！不是这样的！跳完舞后，我们谁都没再见过谁了，我们……”
　　“我们？你是说我们？好，你等着，我让你们都站在我面前，看看你们说些什么！”悠儿咬着牙说道，旋即冲出房门。
　　不到十分钟，悠儿揪着子欣的胳膊，几乎是拖着，把她拖进宿舍。
　　“悠儿，怎么来男生宿舍？咦？山人？……你好”，子欣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不要再叫这个鬼名字！他叫刘峥，刘峥！林子欣，我的好姐姐，求你了，我求求你告诉我实话，你知道我很傻！”悠儿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着，一面还冷冷地笑着。
　　“我……悠儿，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来问我！你好无辜，林子欣，高高在上的林子欣永远是无辜的，不会做错任何事的。你不进舞场，不收礼物，不和男生约会，接到的情书都随手扔掉，林子欣，你真的很高傲啊，高傲得来抢别人的男朋友，还是你最好的朋友，不，不是，是最信任你的朋友的，嗯？！哈哈哈……”悠儿的脸气愤得有些变形，她高抬起头，逼视着子欣。
　　子欣使劲咬着下唇，头轻轻摇着，偶尔张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慌乱中，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哭？哈哈……哭给我来看？还是哭给他来看？冰清玉洁的你，高傲不羁的他，多好的一对儿啊！暗渡陈仓，眉目传情，林子欣，你真——”
　　“够了！悠儿！好，是，我承认，是我对你不好，我是爱上她了！”刘峥猛然大喊一声，然后停了下来。起先，看到悠儿突然爆发时，他只想让她尽快平静，他的心中，充满了对这个女孩的欠疚，可是又一深想，他觉得自己该说出想说的话了，甚至相对于这些天的辗转反侧，苦苦挂念，相对于那种不敢相见，欲罢不能的痛苦境地，现在有个说破的关口，也是一种“机会”。当看到子欣苦苦地躲避着悠儿的冷锋，却被那散发出来的寒气团团围住，十分娇柔无助时，他实在忍不住了：“悠儿，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试图过，我努力过。我想逃开她来着，可她的身上，有种力量，不是一般女人具备的力量，你看到她是怎样跳舞的吗？只有懂得那首词的人，才能跳得出那种力量感，而她，只是一个女子，却表现得那样透彻！”
　　“力量？”悠儿起先被刘峥的狂喊吓得一怔，然后只是呆在那里，这个词让她有点茫然。
　　“不用。我们不要再逃避了。我们共同选定这首词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你能懂我。悠儿，我很喜欢你，你非常非常可爱，可是。”
　　“可是，我不懂你？是吗？刘峥，我真的不懂，不懂你要的是什么，不懂你居然会拿一个‘懂’字来搪塞我，不懂你原来是这样胆小，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是见异思迁的人！”悠儿冷冷地直视着刘峥。
　　“是！我是见异思迁。我爱上了林子欣！她与众不同，她喜欢思考，她具备真正的力量，她不矫情，她坚强，她自我，她有个性，她……”
　　“够了！你的表白等我不在的时候慢慢说吧！”悠儿转身面对子欣。“子欣，就是输了，也让我输明白，好吗？告诉我，你也爱他？”
　　“我……”子欣满脸通红，她甚至不敢看刘峥一眼。
　　她轻轻闭上眼睑，脑中又浮现出刘峥第一次朗诵这首辛弃疾的“贺新郎”时的神态，当最后一句“看试手，补天裂”被他铿然有声地诵读出来时，子欣心里一震，觉得自己也升起一种慨然之气，“真羡慕古时的朋友，都是男人中的男人，彼此惺惺相惜，一起谈论时局，共赴沙场点兵，想来都让人向往！”当时，子欣炽烈地说道。“现在也一样！时势造英雄，越是变化的时代，越存在很多机会，事情是人干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刘峥也同样热烈地回答道。“那，你说的事情是指什么？你要做什么？”子欣再问。“我？我想，先从商，等有了经济基础了，再去从政，只有从政，才有可能做出大事情来！子欣，我这样说，你一定会笑话我，但我每次读那些伟人的传记时，总要这样想一番！”
　　“林子欣？！你这算什么？不吭气儿？”悠儿突然喊道，把她拽回到现实中来。
　　子欣看着悠儿震怒的脸庞，歉疚感立刻涌上来。“我不知道……悠儿，我原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男生，他，让我折服和欣赏，而且，他的身上，有种强有力的东西，但是，悠儿， 我不是要和他在一起，他是你的男朋友，我只是不由自主地……对不起……悠儿。”子欣边说边退向门边，准备离开。
　　“不用。你不用走。我走。我再呆下去，也没有意思的。”悠儿拦住她。握住门扶手。
　　“悠儿……”刘峥和子欣同时喊了一声。
　　“不用多说什么。你们太小瞧我了。你们看我像输不起的人吗？其实我也累了，刘峥，我的确搞不懂你要什么，这下，我也该轻松了。”悠儿努力地笑着，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她凝住了眼神，仔细地看着刘峥，面色忽然柔和起来，“只是，只是可惜我们这段缘份，我那么小心地维护着……”她又顿了顿，跺跺脚，仿佛是在责怪自己，然后重新冰寒着脸，提高了嗓音：“你们听着，我退出，但并不表示我会原谅你们，记住！你们，你们俩个欠了我的，我恨你们！”她擦擦泪，使出浑身的劲一样，拉开门，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迳自走了出去。

------------------------
有一段路，我们相伴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