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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徐博达 收藏:0 回复:1 点击:4433 发表时间: 2008.02.02 01:09:48

【小说擂台】同心红绫 作者/夺命不慢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人间又将四月,闲愁、落花。肃穆庄严的宫殿,飘着暗金色的幽暗的影子。
  “真暗啊。”吟罢了这首梁武帝的《有所思》,婉儿望着窗外一片清纯招摇的淡绿色树影轻轻的叹息道。
  “请夫人出去走走吧。”一个俊俏伶俐的小宫女站在她身边轻声劝说。
  “不,我不想出去。”一阵充满寒意的苍白瞬间浮现在她的脸上,那是一张典型的江南佳丽的俏脸。本来粉润细腻如同盛放之莲,只是此刻忽然而来的惊恐让它表情变得过于凄凉。
  浮云蔽日,萧萧的竹影在窗户上横七竖八的胡乱涂抹,给这间华美富丽的雅室平添了几许动荡不定的暗淡光影。
  那些影子轻轻扫过,朱红大案上供奉的两件东西。一件是一只纯金凤凰,翎羽精妙,栩栩如生,仿佛正在引颈吟唱。另一件是一盒红绫,不,那不是一般红色织物,它红得饱和,红得透彻,它环环相扣,层层相覆,它一环一环结在一起,精美而巧妙,就像一颗红色的心。
  她的眼光在那暗影扫过的红绫结上停留了片刻,同心结呀,当今圣上赐的同心结。“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她想着想着,长袖掩面,哭了起来。
  一阵俗俚的歌声似乎穿透了高耸厚重的宫墙,清晰无比的飞到面前,“挖河开河,美人思故土,君主游兴多。”
  一声沉重的叹息似乎穿透了倒流的时光,又重新在耳边响起,“唉,婉儿,我待你不薄呀,杨广——你这个逆子!”那是病榻上的先皇,他在即将油尽灯枯的时候,愤怒的叹息着,那天,她也这样流着泪站在他面前,看着一群武士向东宫的方向走去。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婉儿想,她从一个南方大国的公主,变成亡国帝女,再变成先帝的宠妃,然后成了……,这一切历历如昨,好像恍然未醒的昨日之梦。婉儿想到这,不禁伏在窗前的小几上失声痛哭,时光如水,但也不能流得这么快呀,金凤殿的宫女们,在拂面而来的温和春风中祝祷,“但愿桃花不落,但愿桃花不落。”
  而点点飘零的桃花,还是倦倦得扑打在华美的绣帘上。这绝不是一般的落花闲愁了,它像一场凄风苦雨,抽打着婉儿一颗悸动的心,满眼的桃花像一片嫣红的血海,凄厉得如同那道咒怨。
  “夫人,夫人”一个小宫女有失体统的一路跑了进来,她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几乎是像个蝴蝶似的跌了进来,扑倒在婉儿脚下,仰着汗涔涔的小脸说,“夫人,不要伤心了,那道咒符能破了。”
  “什么?”一群人围了上来,金凤殿的婉儿一向为人宽厚,侍候她的宫女从来不象别处的那些那么拘谨小心。
  小宫女叽叽喳喳的说,“皇上命三宫之中,所有桃树全部以青纱作罩,不让花朵委落尘埃,这样‘桃花落尽’的咒符就破了。”
  “是吗,”宫女们喜欢鹊跃,“那我们快去裁青纱,罩住桃树,留住春光,让夫人仙寿恒昌。”
  婉儿的脸上有了一丝淡淡的红晕,“阿摩,他还是想着我的。”但转念一想,“唉,花开花落,是人力能控制的吗?”想到这里两行清泪不由滚落。
  看着面前突然活跃了起来的小宫女,她们抱纱的抱纱,持剪的持剪。快快乐乐的忙着,仿佛,青纱罩树就真能让桃花长开不落一样。她们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笑脸让她想起了不久以前的那个御园之夜。
  那时婉儿刚刚受到了黑衣宫女的惊吓,染上了无名之疾,终日郁郁寡欢,一天几次太医轮流诊治也不见起色。而他,阿摩,也就是杨广,当今的皇上,认为她这完全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于是,他准备下了一个别开生面的晚会,给她一个惊喜。让她高兴一下,这病兴许就能好了。
  怀着这个想法,他满心欢喜得来到了她的病榻前。“婉儿,你还没觉得好些吗。”
  婉儿缓展星眸,浅浅的笑了一下,“我没什么大事的,你不要挂心,还有那么多大事等着你做。”
  阿摩的手扶着她日渐瘦削的双肩,他笑的那么英气逼人,让人不禁有了一丝眩惑。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得了这种微笑的吸引,婉儿也仰着头浅笑着望着他,她看到他明亮的双眸里,盛满了痛惜,那是对自己的痛惜,一个普通男人对自己深爱的女人的痛惜。真实而细腻,没有宫庭礼节的约束,没有专宠一身的骄纵,他,杨广,杨阿摩,虽然贵为天子,但只爱婉儿一个女人。
  看着他一往情深的双眼,婉儿的眼底又涌起一阵潮汐。
  “你看你,”他轻声责备她,“你老是这么多心事,就算是没病也会招来病的。其实你有什么病呢,你就是听了些流言蜚语,心里一时难过罢了。婉儿,那些事有我呢,你怕什么呢?”
  她看着他带着泪花勉强的笑了一下。
  “我们还年轻,应该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你说不是吗?”
  “嗯!”她点点头。
  “今夜御园,我已派人备下了几千笼夜明珠,我们以明珠照夜,畅游御园,你说如何?”
  欣喜还没有来得及充盈她的心,那俗俚的歌声,又穿墙而来,“挖河开河,美人思故土,君主游兴多。”声声如芒,剌在她的心上,婉儿打了个冷颤,“陛下,不行,明珠照夜那要多大耗费呀,臣妾吃罪不起。”
  “笑话,你有什么罪。”杨广看她神情恍惚,确实像是很累了,就对她说,“你好好歇着吧,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
  他离开的时候回头冲她神秘的笑了一下,这个美好的笑容让她的心里隐隐作痛。
  其实,有一件事她一直没对他说,那就是她曾一个人偷偷的爬上御山,在高高的山顶向南眺望。听说,那时皇上正醉心于河务,他征发了上百万的士兵和夫役,修造通济渠。同年又改造邗沟。他还要在河北开凿永济渠。他想要一条贯通南北的黄金水道,为此,他将用尽整整六年的光阴和难以计数的钱财与生命。通济渠由黄河进入汴水,再由汴水进入淮河;邗沟从淮河进入长江;江南河从京口到达余杭;那里正是婉儿的故国、婉儿的家乡。
  “婉儿,”皇上曾经这样说,“运河通航,我们一起下江南吧。”
  江南,故乡,多少次梦中回首,烟雨楼台、莺飞草长。她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登上了御山,向南眺望,淡淡的雾霭散尽后,她并没有看到想像中一条澄碧的水道,蜿蜒向南。她看到了远远的一道黑色的曲线,那是数不清的民工在沿河两岸艰苦的劳作。他们像蚂蚁一样,一点一点啃着河边的泥土和石头,太阳的金光亮晃晃的照在乌黑的泥水上,那群褴缕的人看不出哪里还有人的迹象。
  婉儿的心为之一颤,她终于知道了,开凿运河在民间意味着什么。这时,成千上万的夫役一口同时的喊起了号子,虽然离得远,但那声音如同随风而至的柳絮,一缕一屡,分毫不差的落到了她的耳朵里,“开河挖河,美人思故土,君主游兴多。”婉儿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霎时间天昏地暗。
  看着皇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一片花影迷离中,婉儿不禁冷笑了起来“修运河,又和我有什么相干呢?”一个深宫女子,怎么就应该让天下人以误国残民的罪责诅咒呢?宫女看到婉儿脸色如霜,猜不透她在想什么,纷纷过来说,“请夫人装扮吧,皇上此刻已在御园等候了。”
  “几千笼夜明珠,这下不知天下人又要如何指摘我了。”婉儿坐在镜前呆呆的想,看着宫女们把华美的饰物一样样缀上她的发髻,她感觉,她们在装扮另外的一个人。
  “婉儿,你来了,”杨广神采奕奕的走了过来,对大家说,“熄灭灯烛,挂夜明珠。”
  婉儿心里猛得一缩,“真的有夜明珠呀,这下我的罪过就更大了。”
  灯烛熄灭了,短暂的黑暗之后。几千颗,不,应该是何止几千万颗,晶莹明亮的宝珠,无声无息的转瞬前就高高的挂到了树梢的高处。婉儿心里纳罕,“这夜明珠是怎么挂上去的?”在它的照耀下,御园平添了一缕神秘而浪漫的色彩,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飞到了人间,像一团团明亮的云雾笼罩在这华美绝伦的帝王园林。“姑娘们为宣华夫人表演一下你们新编的乐舞吧。”杨广在宽大的金色坐榻上起身击掌。
  一群绫罗飘曳的舞女,像仙人般列队而出,她们妙曼的舞姿有振翅欲飞的感觉。可眼见着舞蹈的队伍却越来越大,原来是旁边侍立的宫女不断的加入这场舞蹈,她们举手投足如同精灵,原来这个舞蹈大家都会。到有意思了,婉儿饶有兴味的看着越来越多的宫女在这明媚的珠辉下蹁跹起舞。
  “啊,是萤火虫!”一只萤火虫扑到了一个宫女脸上,她轻轻一拂捉住了它,张开手,它就在她的手心里抖抖翅膀飞了起来,“夜明珠,原来就是萤火虫!”所有的女孩都开心得大笑了起来。
  婉儿也回眸向杨广灿然一笑。
  “婉儿,你看她们多快乐,我们和她们一起去跳舞吧。”
  她欢笑着点点头,“萤虫权作夜明珠,照我御园夜行乐!”大家唱着即兴的歌曲,那一夜真是很快乐。
  可是,好景不长,那俗俚的歌谣毕竟代表着日渐沸腾的民怨,不是说忘就能忘的。更重要的是满院灼灼的夭桃,仿佛一个毒咒般在同一天同时绽放了。看到这粉红明艳的花朵,怒放的有失常理,它开得那么早,那么娇艳、那么火热,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婉儿,记住一句话。一句先帝在即将归天的时候,只是轻轻地,随口而出的那么一句话。
  那天,御园之中红桃结蕾,一两朵初绽之花娇羞媚人。皇上和她在御园里赏花,一阵微风吹过,一朵早凋的桃花仿佛在和她游戏一般,缀在她的衣带上,随她旋转,久久不落。他也笑着看,说“婉儿像仙女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她出现了,一个侍奉先帝的白头宫女,一身黑色的布衣,她的目光游移在婉儿与桃花之前,一字一顿的说,“桃花落尽红颜死,梦归何处水长流。”
  “啊!”她大吃一惊,这十四个字是先帝在病榻之前对自己说过的,当时大殿里只有她一个人,这冷宫里的,数十年不睹圣颜的老宫人怎么会知道呢?她大惊失色,惨白着一张脸望着她。
   “夫人,桃花落尽之时,就是先帝咒怨应验之刻,你难道忘了吗?”黑衣宫人继续说,“今年的桃花开得会很快的。”
   杨广勃然大怒,“她!怎么会在这!”众人都跪倒在地,只有那个黑衣宫女,平静的站着,看看她又看看他。她的黑衣里飘出一股霉味,那种霉味仿佛在对自己不屑的嘲笑,婉儿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天地刹那寒冷无比。
   那一天他斩了老宫人,同时受罚被斩的还有后宫掖庭的很多持事,别人都在哭天抢地的大声喊冤,只有那个黑衣老宫人一言不发,据说,大刀砍断了她的头,她的身体冷硬如石,而且没有流出一滴血。
   “婉儿,你说,那个黑衣老妇说得到底是什么!”他急切的对她说。
   “桃花落尽红颜死,梦归何处水长流。”婉儿双目无神的轻轻说。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先帝对我的咒怨,桃花落尽的时候,我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不,婉儿,她胡说。”
   “可这句话就是先帝亲口对我说过的,那时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都明白了。”她释然一笑,笑得那么凄楚可怜。
   “现在,桃花还没有开,我砍光御园里所有的桃树!”
   “不,皇上,你砍得完御园里的桃树,砍不完天下的桃树,你如果为了一句话砍光天下的桃树,那你就是天下第一昏君。”婉儿充满嘲笑意味的轻轻说,此刻她的心里充满了委屈和无奈,那俗俚的歌谣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万民的责难、先帝的咒怨,这一些都是为了什么呀。她久久望着面前这张英气勃发的脸想,“如果你不是皇上就好了。”
   但他怎么可能不是皇上呢?他这一生就是为权力而生,为权力而活,他不成为千古一帝,他就枉来这人世一遭。
   年仅20岁的杨广就曾被拜为兵马都讨大元帅,统领51万大军南下兵发大陈,并最终完成了统一。“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为南北”可当年符坚百万大军都没有攻破长江天堑,在杨广的指挥下一战而捷。所到之处,所向披靡,而对百姓秋毫无犯。陈朝库府资财一无所取,如数归绞国库。“天下皆称广以为贤”。次年,他又奉命到江南任扬州总管,平乱江南,整理典籍。十几年来,亲历亲为,终于使自此南北朝之后,和北方隔离多年的江南归顺中原。20岁的杨广完成了统一大业,结束了三、四百年的动荡战乱。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呀,可是那时的婉儿却不知道应该为这个男人骄傲,她和她的哥哥坐在北上的马车里,一步一步向南张望,他们,大陈的君主是他的俘虏。
   那一年婉儿十四岁。
  
   不知在掖庭里过了多少春秋,渐渐长大的婉儿还以为自己会老死在这冷落的长门,可是没想到,独孤娘娘死后,先帝竟然喜欢上了她。
   但先帝必竟是太老了,去年七月生了一场大病,她日日侍奉在他的病榻前,太子杨广也晨昏定省。杨广看着婉儿,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对她动心,她艳丽的像一朵带露的花,一朵三春之初的桃花。
   “你真的不想抬头看我一眼吗?”年轻的功于武力与权谋的太子心里暗想。
   婉儿捧着药,低着头一勺一勺的在喂先帝吃药,那一刻的杨广妒火中烧。
   终于,在一条狭长的无人的小路上他碰上了她,杨广伸手拦住她的去路,“你,抬头看我一眼。”婉儿的脸瞬间红得如同此刻天边乱飞的晚霞,“太子,你!”婉儿着急的样子真是让人怜爱。
   “你抬头看看,你应该爱什么样的人!”
   “你!无理!”婉儿拼命想挣开他的那只手。
   但他却一把将她搂到了怀里,深深的宫院,沉沉的竹影,宁静无比的小路上,只有婉儿的心撞跳如小鹿。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你看吧,这才是一颗属于你的心。”婉儿的手感触到他的心跳,那颗心强劲而热切,声声不息的传递着一种从来也没有过的感觉。
   她拼尽全力扎出他的怀抱,羞愧、恐惧和红日西沉后重重的阴暗一同袭来,婉儿像小鹿一样逃开了,杨广紧攥着的绫罗衣袖在挣扎中,怆然撕裂,裂锦之声在这宁静无比的禁宫深处,有着令人心惊的动响。她绝望的看了他一样,匆匆走了。暮色四合,杨广手中攥着一缕撕破的红色绫罗,怅然若失。他更紧的攥住那缕红绫,发誓说,“我想要的,那就一定是我的。”
   而后的一切,明了无比,它多次出现在各种正史野史及各种演义笔记小说之中,久病体虚的皇上在病榻之上雷霆大怒,驸马柳述带着一支劲旅直奔东宫。
   婉儿流着泪等了一夜。
   这一夜先帝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即将天明的时候,驱散了所有的宫女,烛光摇曳,他对她说,“桃花落尽红颜死,梦归何处水长流。”她吃了一惊,但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流着泪看他。他们再也没有看到柳驸马回来,回来的是太子杨广身边的持斧卫士——张横。他毫不客气的对她说,“请夫人离开,这是太子的命令。”
   婉儿流着泪,一步一回头看看着先帝,病榻上的先帝平静异常,他没有多看一眼婉儿,他轻声对张横说“年轻人,把灯烛熄灭吧,天已经亮了。”
   ……
   又一次暮色四合。
   婉儿独自伫立在花影之中,殿内的灯烛又一次被点燃。太快了,这一切改变得都太快了,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浮现。杨广带来的幻想是一种让人感到恐惧的幸福。先帝的恼怒和平静更让人百思不解。
   先皇突然驾崩,太子瞬间即位,这天大的事都与自己有关。是福是祸她却无从把握。
   婉儿想着往事,望着朱漆案上的金凤和那盒红绫。想起了他,昨天他是晋王,今天他是皇帝,而自己呢,昨天恐惧,今天还是恐惧。
   回忆还在继续,那天一名宫女禀报道:“夫人,皇上派女官送来一个金匣子,说是赐给夫人的。”
   “皇上?”婉儿还在皇帝与太子的瞬息转变中困惑。“是的,太子今天即位了。”
   “有请女官!”女官双手捧着一只嵌宝金匣递给婉儿。精致华贵,珠玉生辉。贴着御封,御笔亲书“赐宣华夫人”一行小字。婉儿将金盒放在案上,与那只金凤凰并列一起,自言自语地说:“我是应随先帝归去的人,这里面应该赐妾自尽的鸩酒吧?”
   听了这句话,旁边的宫女吓得哭了起来。
   女官说:“夫人,里面装的什么谁也不知道,还是请夫人快点打开看看,奴婢也好回去复命。” 婉儿冷笑着,撕去了封条。心想:他灭了大陈,他又成了皇上,我委屈了十几年还有什么可怕的!金盒打开了,宫女们全都屏住了呼吸,出神的望着。婉儿静静的站着,面无表情。宫女们忍不住好奇,全部围过来,争相探着头看,哪里有什么鸩酒毒药呀,那明明是一条明艳喜庆的红绫丝带,一环套着一环,一层迭着一层,环节的弧度优雅无比。它的纹路盘曲回旋,连绵不绝,就像是一腔甜蜜无比的秘密,就像那漫长的永无止境的爱情。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谁曾经没有过这样的秘密呢?
  “是红绫结,是同心结!”宫女们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这是用来表达爱慕的信物。虽然这些少女身居禁宫,但那个不曾偷偷地编织过这种结子呢。一群宫女要给婉儿贺喜,婉儿拦住了:“行了行了,别闹了!”此刻的婉儿面红心跳,不知说什么好。
  在突然装满欢喜气氛的金凤殿中,女官笑着说:“夫人,快向皇上谢恩,臣下好回去复命。”
  “谢恩?”婉儿心里苦涩而茫然,正在彷徨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笑语在门外响起,“朕已在这里了,还用回去复命吗”。宫女列成两行,纷纷跪倒。
  “婉儿,有了今天你不高兴吗?”
  “陛下……”
  “我不让你叫我陛下,我让你叫我阿摩。”
  婉儿真的呆了,看着这张年轻英俊,意气风发的笑脸,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从此改变。
  其实也没什么改变,除了多了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那天自从皇上下令青纱罩树,树上的桃花再也没有乱红纷飞的委落一地,花静静的落了,落在青纱罩子里,红红的堆在那里,仿佛还在开放一样。每棵树上都罩着薄薄的青纱,仿佛给整个御园罩上了一层淡青色的雾霭。每个纱罩都在风里摇曳,一个个盛着落红,姿态古怪。妖异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发生,先是侧宫无缘无故的起火,再是夜静更深后无人的大殿里有人在叹息,后来天文官又奏道,天之西太原地,有五色龙纹升于天际,那就是传说中的帝王之气,一时之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运河的工程还在进行中,每天都有人死在工地上。
  婉儿的情况没见什么好转,为了给她祈福,阿摩费尽了心机,最近的一次他还命人在市井之间收购白色小鸟,在金凤殿前放生。阿摩把一只白鸟放在婉儿手中,双手捧着她的手,举到半空再轻轻放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鸟,啾啾叫着展翅飞去,飞到空中还转过头回冲她婉转鸣叫,一千只洁白的小鸟开笼而去,像是一朵雪白的祥云升起在金凤殿前。
  多情的皇上对重病的婉儿说,“婉儿,不要离开我。”
  皇上的功业旷古绝今,在他专心开凿运河的同时,还命大将韦云起在东北一线大败契丹兵,数万俘虏变成了劳工。
  婉儿开始害怕阳光,一连几日也没有走出屋子半步。
  “皇上驾到,宣华夫人接驾。”一阵飘渺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婉儿心里一惊,病秽之躯不忍亵渎圣颜,她早已多次上表,请皇上不要驾临金凤殿,皇上已然恩准,此时为何又排驾而来?
  婉儿整了整衣冠迎出门外,奇怪身边竟然连一个宫女都没有。顾不得这些了,一个人缓缓的走到殿外,顾不得外面阳光耀目,眼前一片眩晕,婉儿跪在金凤殿外,抬头望去,只觉得皇上的仪帐与往日大不相同,一排又一排的黑衣宫女向两边雁翅排列,他一身庄重的龙袍缓缓走来,他走到她面前,轻声说,“婉儿原来你真的还住在金凤殿。”
  她满心奇怪,定睛一看,原来排驾而来的竟是归天已久的先皇。满心的惊惧被一个悚然无措的表情定格,“婉儿你不要怕我只想看你一眼。”先皇笑得格外慈祥。
  先皇的华辇走了,像云雾一样悄悄消散,所以的侍从都身着黑衣,婉儿明白了先前的那个白发宫女,根本就是先帝索命的鬼差。她呆呆得跪在金凤殿前,“夫人,您这是在干什么?”几个宫女跑过来扶起她,明晃晃的太阳在天空正中灼灼燃烧。
  “是个时候要了断了。”她在心里对自己悄悄说。回头对宫女们笑笑,“去把皇上赐我的金匣拿来。”
  她像当初一样慎重的捧着这个盒子,没带一个侍从,向杨广的寝宫缓缓走去。
  快到午时了,此时的皇上在做什么呢。朝事已毕,杨广在镜前端详自己的衣冠,峨冠博带,一身龙袍,定睛一看镜中的人头,却是一个华美无比的妇人之头,杨广心中大吃一惊,再一看却还是一个妇人着了一身天子装束,而那妇人正是婉儿。几乎惊得没有失声喊出来。猛的转身却看到婉儿立在自己身后。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对她说,“婉儿你怎么来了,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看到皇上在正冠。”
  杨广摸了摸自己的头,“我是在正冠,但镜中之头却不是我的,而是你的。”一句话脱口而出惊得自己一身冷汗,也就是说“刚才镜前的我,没有头?”
  “呵呵,皇上”婉儿笑得很冷却很坦然,“不要在疑神疑鬼了,我们对不起先帝,特别是我,一切因我而起,也应因我而息。”
  “婉儿,你这叫什么话?”
  “皇上,感蒙多年来你对我这么好,贱妾已经心满意足了。我的哥哥叔宝来接我了,他的车辇就在外面。我走了,你要励精图治,造福天下。”
  “婉儿,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她笑着从匣中取出了那个红绫结子,把金匣还给他,“我走了,我要永远带着它。”
  “婉儿你回来,我不让你跟陈叔宝走!”
  婉儿步履轻盈的走出了大殿,她飘举衣袖天地间蓦然而起一阵无尘的大风,大风裹携着每棵桃树上的青纱,无数的青纱在同一时刻向天飞扬。落红冲天而起,飘旋起落如同一个红色的旋涡,婉儿就站在红色旋涡的正中,无数的干枯的花瓣从她身边飞过,划过她羊脂美玉般的肌肤,像是瞬间又有了生气,水润晶莹。那一天漫天飘满了鲜美异常的落花,仿佛花朵离开了枝头又有了生机续延,又一次灼灼盛放。
  而婉儿手中的红绫结,正在风中一环一环的打开,都说同心结在结成之后是永远也无法解开的,但今天它在风的吹拂下,一环脱一环,一层离一层,在灵巧的摆动中,又回归成了一段平整的红绫。
  “同心愿,红绫结,一切因这结而起,结解开了,但愿劫难不要降临在你的头上。”在成阵飘舞的落红涡旋中,婉儿望着阿摩深情的笑着说。
  “婉儿,你回来——”杨广在袭卷起一天飞红的巨大风中失声大喊。
  风静了,满地落花,一条红绫从天而降,静静的飘落在满地鲜明如生的落英上,时而随风轻轻动一下,仿佛有生命一般。
  杨广捡起了那条红绫,落泪无声,落花飘摇,但天地之间,却已没有了婉儿。
  史称,宣华夫人病逝于隋大业元年。
  ……
  没有了婉儿他依然是文治武功的千古一帝,三年后他派军灭了吐谷浑。开拓疆域数千里,东起青海湖,西至塔里木,北起库鲁克塔格山,南至昆仑山的广大疆域划归了大隋版图。
  大业五年他率大军从京都长安浩荡西行,横穿祁连山,经大斗拔谷北上,直达河西张掖郡。大漠边关、风雪连天。士兵冻死、随员失散。但他西巡之心从不动摇,这一次整整走了半年。跋涉在漫漫的西行之路上,偶尔他会想起一个人,那就是在风中像落花般飘逝而去的婉儿。大漠的寒风凝冻了泪水,但他依然在想她。此次西巡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西域二十七国主纷纷朝见,情愿臣服。各国商人也都云集张掖,从此他打通了丝绸之路。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杨广抚不平心头的痛苦,却有了扩土开疆的强大力量。
  今天他终于登着这四层高的华美龙舟,帝星摇曳的天象仿佛预示着这是一次什么样的行程。但是无所谓,从今天开始他将三下江南。身边柳妍花红,却没有人能懂,他有多寂寞。没有了那个赋予人梦想的江南女子,但他此行终点却正是她的家乡。
  他打开了那个曾经供奉在金凤旁边的金盒子,轻声说,“婉儿,我们走吧。”盒子里有一条红绫,和一朵早已风干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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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徐博达 Re:【小说擂台】同心红绫 作者/夺命不慢[转载] 回复时间: 2008.02.02 01:10

    点评:
  作者的文字功底很值得肯定。此文写情,字字桃花,灼人眼目;此文写人,语语清明,沾衣欲湿。将隋炀帝与陈国乐宣公主陈婉的一段爱情写得曲折婉转,直叩人心。对于隋朝的那段历史作了自己的剪辑与润色,然可味匠心,难改史实。杨广其人天性凉薄,行为乖张,立法严苛,古今罕见:规定盗粮一升以上者处死,家口没官;盗一钱以上者弃市。在此种严刑重法之下,人民动辄得咎,遂招民怨,最后引起民变,丧身亡国。他的爱情故事铺陈得再典雅精工,对于熟读历史的我辈来说,也不过是一件皇帝的新衣,或一只开屏后的孔雀,表面的堂皇华丽掩不了背后的轻淡浮华。
  
  评分:1、立意22分;2、谋篇布局35分;3、叙述表现力18分;4、评审:4分;5、标点语法4分。总计:8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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