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坛子菜 |
母亲有三个坛子,大中小三号各一个。全是陶土制成,褐色,外表有点粗糙,朴实得就像母亲。
坛子可以说承载着中国的饮食文化,也承载着贫穷,承载着生活的一段艰辛历史。母亲的坛子是古已有之。当然,古的坛子已成为文物,成为历史遗留在这个世界的见证。不知道那些放在博物馆中的古陶土坛,到底曾装过什么?但我知道,母亲的陶土坛子装了全家人的生计。
儿子七岁学素描时,老师搬出了一个大号坛子,圆形的盖子随意地靠在坛子边。我才发现原来陶土坛还有很深的美术价值。当然,这是后话。
小时,家中生活全靠父亲一个人微薄的工资。能吃得饱已算是很不错的了。除开过年过节,一年到头,肉是很难见到的。母亲一到矿山,第一件事就是置三个坛子,然后潜心研究菜谱。简单的生活在母亲的精心调制下,也变得有滋有味。
现在回想起来,三个坛子,母亲各有所用。大坛子永远是满满的,一整坛子酸菜。揭开中号坛,扑鼻而来的是湖南妹子喜爱的辣味。小号坛,母亲一般用来制豆腐乳。
酸菜在那个时代必不可少。只能吃素菜的日子,酸菜可以做开胃的点心。酸菜味道的好坏就要看酸菜水。母亲把水烧开,然后冷却。倒进坛子里,二分之一即可。用的盐最好是海盐,大粒大粒的,像小水晶。用细盐总缺点儿味。坛中原料可说是丰盛得很。什么都可制成酸菜,捞起用油一炒就是美味。冬吃萝卜夏吃姜,因为萝卜有消积、祛谈、利尿、止泻等效用。母亲说不出这些道理,只知道多给我们吃萝卜是有好处的。于是母亲想尽了办法。
冬天的萝卜是做酸菜最好的原料。尤其是下过一场雪后,经雪的浸润,萝卜更有种甜美。母亲拣雪下过的日子,把萝卜从地里拔出。用小刀刮掉泥土,洗净,然后在萝卜上划上几个大口,就能垫坛子底儿了。吃时,捞出切片或切丝,混着点红辣椒末儿,大蒜,爆炒,那味道只要闻着都得让你流口水。如果搁盐少了,水面就会起白沫,这时就得用汤匙撇去白沫,加点盐才行。否则酸菜容易变味。
母亲的萝卜可作出很多种味儿。酸菜萝卜只是其中一种而已。把地里的萝卜切下后,地面的叶儿,母亲也舍不得扔的。那时,我最喜欢在有阳光的午后,与母亲坐在廊前,面前是一堆的萝卜叶儿,边与母亲聊天,说笑着,边细致地用十指捋叶儿,直到只剩下长长的几枝茎。用郴州的土话说,这叫萝卜荫子。洗净稍沥干水,抽出一根茎绑扎好,然后放进酸菜坛子,不用一个星期,就可炒着吃。这道菜一直是母亲的当家菜,嚼到嘴里是响脆脆的。只要逢我要好的同学来,必端出来炫耀一番,还得请他们猜菜名儿。当然他们是猜不出来的,只顾着一口口地嚼出声响。然后向我母亲讨教,母亲也不吝赐教。作这道菜,萝卜荫子是有选择的,嫩嫩的才好,老了的就丢掉,或给隔壁喂养的鸡作了吃食。
白菜帮儿,扁豆,青辣椒,黄瓜等,在酸菜坛里呆上几天,就成了风味各异的佳肴。
每到秋天,母亲就忙活着中号坛子了。湖南人爱吃辣,我是典型的湘妹子,没肉可以,一顿没辣可不行。秋天辣椒红了,母亲买来几斤,腌制成剁辣椒,密密地扎紧在中号坛里。可作早餐面食或馒头稀饭的佐菜,也可以当菜的佐料。而我更喜欢把它拌在饭里,拌得红红的,然后满头大汗地吃完。母亲每次看我这样吃,总要劝几句,我总归是不听劝的,母亲就面带微笑地看我吃完。
门前有小块菜地,萝卜丰收时,炖着几片肥肉喝鲜汤,或吃酸菜萝卜,都不能够吃完。而这时剁辣椒已被我吃完一半。母亲就把萝卜切成片,在片上划刀口,相连成花的形状,挂在门前的晾衣绳上,一排排,像美丽的白娃娃。经过三到四个日头,白娃娃稍稍打了皱纹,就可收下,用手撕断,然后放进一个大瓷脸盆里,加上适量的盐和剁辣椒,拌匀。装满坛子后,在面上撒上些蒜蓉,几滴麻油。几天后就可直接取食,或爆炒吃。无论怎样的吃法,香脆的感觉是一样的。这样,又充分利用了辣椒。湖南人很喜欢吃这道菜。常德人俗称“萝卜嘎儿”。每一家粉馆的餐桌上都得备上这样一盘。而常德人百吃不厌。不备萝卜嘎儿的粉馆是没什么人去的。
萝卜也可以晒成干儿,晒成丝儿,仔细用塑料袋封好,保持干燥,不发霉变质,也风味别致。做红烧东坡肉时,放上一把,既添了味儿,又消减了油腻。不仅萝卜可以拌辣椒,扁豆,刀豆都可拌上剁辣椒,母亲地里的菜在母亲手里不断地花样翻新。至今回味无穷。
母亲的中号坛子装的就是各式的辣椒菜。
父亲的牙不好,想吃点辣,无奈嘣脆脆,他怕损牙,不敢多吃。于是,母亲就用小号坛子,专门作豆腐乳。常德念“乳”字时,不会卷舌,于是念成“豆腐鱼”。那时我就疑惑,豆腐里哪里见鱼呢?但没鱼味的豆腐却好吃得很。
作豆腐乳,事先母亲到乡里的田间地头捡一把稻草回来,还要准备两个纸箱子。稻草洗净晒干。把豆腐切成几厘米见方的小块儿,稻草均匀地铺在纸箱子里。再用筷子小心地夹住豆腐,弄碎的豆腐是不能做豆腐乳的,把它们一块块码在稻草上。然后再用稻草盖住。没有纸箱,母亲就收拾好抽屉。把稻草铺在抽屉中。
十来天左右,揭开稻草查看,豆腐上起了长长的霉。豆腐也变得稍硬。把起了霉的豆腐一块块放到辣椒末里滚一下。再铺进小坛子里,淋上几滴麻油,只需要三天就可以吃了。吃时不用再炒。豆腐乳的味道与起霉的程度很有关联,霉少了,味道淡,霉多了,就有点涩。母亲每次却能把握得很好。
有了母亲的三个坛子,艰难的生活里一鼎一镬也自快乐。
如今,母亲去了十年,三个坛子只有大坛子还在,却很少用了。我也吃酸菜,吃萝卜嘎儿,豆腐乳,但都是在超市里买的,是在流水线上制成的,少了母亲的味道。
2008.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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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云孤鹤 |
Re:母亲的坛子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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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1.12 20: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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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日子细过也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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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一切皆有规则 |
Re:母亲的坛子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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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1.16 19: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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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其实朴素,如同坛子,也象母亲,还有母亲腌制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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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戈壁红柳912 |
Re:母亲的坛子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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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1.17 07: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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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母亲去了十年,三个坛子只有大坛子还在,却很少用了。我也吃酸菜,吃萝卜嘎儿,豆腐乳,但都是在超市里买的,是在流水线上制成的,少了母亲的味道。
——文章要义!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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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gyhcgjx |
Re:母亲的坛子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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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1.18 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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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慧双修 |
Re:母亲的坛子菜 |
回复时间: |
2008.01.18 19: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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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句朴实却满含深情。
家常小菜,在落花风笔下却是胜似珍馐。
是想念母亲了吧。
------------------------ 福由天赐领心安,慧思雕琢词笔闲。双调春风歌沉醉,修得梅花且惜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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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心情 |
Re:母亲的坛子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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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1.19 07: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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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母亲,将那艰苦的日子打点的细细碎碎,却是有滋有味.母亲,生活,坛子般朴素,朴素中多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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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孤旅 |
Re:母亲的坛子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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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1.21 12: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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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熔入浓浓亲情的文章,以至于我这个不常流泪的汉子,此时的眼眶也是湿漉漉的。不过有一句我到是不怎么能够想得通,也许是我多心,你说这坛子“也承载着贫穷”,我想,这与贫穷是划不上等号的。
我母亲也有一些坛子,有多少个,我却记不清了,不光有坛子,还有缸,罐之类,我想,所有这些,都承载着上一代母性的美德。我们这一代人大多都不会去做了,因此,那些从坛缸罐中出来的东西,价格不比那些山珍与海味低。记得有一次我在饭馆吃饭,洒足后吃饭,要了一小盘咸东瓜,要价是四十元。
母亲一年一年老去了,不过好在身子还好,还可以做一些过去的那些坛子里的东西,不过数量上不很多了,但还是可以解解口味,特别是大鱼大肉后,能来上几口咸东瓜,烤菜枝,霉苋菜之类的,那可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近几年,我从母亲处也另散学了点,不过是三不象的,好在母亲能时时给于把关,我想,不日我也许大约可以独立去做上一些了,总不能以至失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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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雁字云笺 |
Re:母亲的坛子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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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1.25 08: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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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落花风妹子也是湘妹子,这篇浓缩了乡情的"坛子菜",让我想念湖南老家的大伯娘,舅妈和嫂子.去年回老家她们还给我抓了好多坛子菜...
以前,我们家的坛子泡菜是老爸做的,缸里的雪里红是老爸或我腌的.这做腌菜还对人的哈哈哈...有的人的手做的腌菜容易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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