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秋末冬来,因上下班需要,几乎每天都要穿越大漠戈壁,汽车驰过,每次眼放戈壁,总有股幽冷孤傲之气,苍凉遒劲之意劈空而来;无叶的胡杨似乎只剩下苍枯的骨头,稀散在旷野,个个孤傲,对顶云天;近处的山峦,远处的祁连山,在豁阔的苍天之下,没有一丝庸俗之美,只有一股强烈的骨感美震撼着我,仿佛时间,空间一时静止,忽而强烈的晃动,逼使自己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一片苍凉浮白的思绪,而偏偏有一股游丝一般的东西盘萦,分明可以触摸,却又飘忽不定......
我始终觉得这秋在给我暗示着什么,或者它丢下一个背影,以某种宗教般的神秘仪式,等待人踏入它的精神世界。
最早感知和触摸秋天,是缘于辛弃疾的那首叫《丑奴儿》的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可能因为当时我正是少年,而语文老师分析的时候又说:“生动的道出了少年的肤浅。”所以印象深刻。记得当时有同学嘀咕:“愁了怎么不说春,夏,冬,偏偏要说个秋”,还因为骚扰课堂秩序被老师训斥,回忆起来,历历在目。当年应试教育体制下,老师浅谈粗解,学生也跟着囤囵吞枣,没有去体会词人当时所处的环境,以及精神层次的深沉与含蓄。“天凉好个秋”,看似轻脱,实是从涉世不深,乐观自信,想法单纯,到历经忧患,报国无门,悲凉复杂时的自我调侃,悲愤到欲言又止,无话可说,终将自己融入秋的气息。秋于是成了词人精神的暂居地,栖息地。
在塞北小城工作已近四年,这片土地天高云悠,山朗木健,沙石遍野,劲草摇曳,苍凉豁达之意从骨子里渗透出来,这慷慨悲凉之气正是我所欣赏的豪迈,一年四季,钟爱秋天。可能是因为古人虽多有悲秋之作,却少有哭哭涕涕,软香红玉一般的作品,千年以来,沉郁,慷慨,激越,悲壮之气弥漫,个个有情有骨,篇篇蕴激昂排宕之势,藏傲岸自高之气,让人不时联想起戈壁的胡杨,健峭的雪蜂,就连天空也似乎有股凛凛逼人的豪爽与悲壮。
唐时,王昌龄作诗《塞下曲》,以长城为背景表达了作者爱好和平反对战争的思想: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
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全诗写的触目惊心,秋风似刀,秋水寒骨,莽莽野草之间,多少赫赫战将,人世功名都掩埋在了那漫漫黄沙之下!正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一将功成万骨枯”!
当灾难降临时,文人远比寻常人更脆弱,更痛苦;对于常人来言,灾难无非就是灾难;对于有良知的文人来说,除了灾难,还是内心的煎熬,因为他站在思考的前沿,可偏偏有时,他们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即使他想去救赎那些更可怜的人,即使他深深的同情着悲惨的人们,即使他只是为了挺身而出去拯救危在旦夕的王国,然而现实的残酷往往将他那份悲悯之心撕的四分五裂,他那点献身精神也毫不犹豫的被丢弃......无法丢弃的是文人自古以来被人笑谈为迂腐的清高,无路可走,于是,孤孤单单的走在精神超脱的路上。这条沉郁悲壮的心路,经不住秋天一个轻轻叹息的诱发,象被触动某种契约,如山浑爆发,一发不可收拾,宣泄而来,而此时的人格魅力与精神内格达到完全交融,更具骨力,无丝毫娇柔扭捏之态。悲则悲也,悲的壮烈;愁则愁也,愁的高傲。
这种苍凉悲壮之愁,若放在江南,则会略嫌柔媚之态;放在塞北,则如一奇男子仰天一啸,山鸣谷应,悲壮之气,浑然天成,令神龙动容,鬼蛇揪心。
忽然明白,为何在汽车飞驰而过的时候,总感觉冥冥中有股神秘的色彩弥漫在天空,那是戈壁滩慷慨豪迈,苍凉高傲的风骨,与那些沉郁顿挫的文字形成的一种强烈共鸣。
岁月的河流冲刷尽净莽莽红尘的一枯一荣,却留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背影,那些金戈铁马的悲壮往事,以另外的形式传承了下来,而逢秋天来临的时候,它就蕴藏在戈壁滩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之中。
从未如此时如此虔诚的认为,秋天如一个神诋,将它的影子投在茫茫戈壁,而这影就化成了戈壁滩亘古不变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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