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莲在十八岁的时候，中学毕业三年，就领着十五岁的妹妹从中原来到新疆。几十年过去了，她还能记得那个天寒地冻的冬天，路途遥遥，荒山野岭，漫漫戈壁，车子就那样颠簸着，向渺无人烟的天边驶去的情景。
　　来新疆的原因很简单，在那个千里饿殍的年代，哪里能有果腹之物，哪里就成了天堂。就因为听说新疆没有饿死人，就因为先来的姐姐成了家说每顿都能吃饱饭，就因为老父亲和弟弟随后跟来，说偶然还有白面馍吃。就因为早早没有了母亲，十八岁的翠莲再也负担不起上学的妹妹，所以千里迢迢寻来了。
　　转了一趟又一趟的车，终于在那个被称作连队的地方停了下来，拖拉机司机扯着嗓子对着前方大喊：翠花，翠花，你妹妹来了，你快出来接，她们都要被冻死了。翠莲抖抖缩缩地站在车子边，双手拢在袖筒里，吸溜着鼻子，惊奇地看着粗声喊叫的司机，哪里有人？他朝谁喊？面前的地下忽然传出一声叫：俺的妹子啊，你把姐急死了啊。一个人从地底下忽然冒了出来，扑过来抱住翠莲大哭。翠莲呆了一下，看清楚是姐姐，撇了撇嘴角，再也忍不住也放声大哭。
　　
　　翠莲在这个被称作地窝子的房间里住下了。房子虽然挤了点，但是冬暖夏凉，床上也有每个人的一席之地。姐夫总是黑着脸不吱声，但是感觉出心地是善良的，对这一大家子并没有不友好的表示。
　　翠花告诉翠莲，姐夫是参加过战争的，算得上老革命。是组织上把姐姐分配给他的，大了姐姐十五岁。
　　你就这样愿意啊？你们之间有爱情吗？翠莲惊奇地问姐姐，脑海里现出姐夫半个秃头。
　　我不同意咋办？不跟他跟了别人哪里有那么好的条件叫你们来，还能叫弟弟妹妹上学？再说了，他除了年龄大点，其他都挺好，还教会我给人看病，我才能当卫生员。我满足了。爱情，谁知道是什么，还不是搭在一起过日子。翠莲听姐姐说，就不吱声了，只是低着头用手指绞着那粗黑的辫子，心里就觉得欠了姐姐的，要努力弥补才好。
　　翠莲参加了连队的劳动。干活很辛苦，挖大渠，伐木，开荒，盖房。女人干的活和男人一样，没有什么照顾或者轻活。翠莲也不惜力气。累是累点，但是能吃饱饭，这对那个年代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满足。在翠莲二十岁的时候，提亲的人几乎把门槛踏出了窝，下雨就是一汪水。也难怪，她健康能干，吃苦耐劳，能歌善舞。身后两根麻绳粗的大辫子黑油油的垂在腰间，随着走动的节奏来回摆动。那样的人品和模样，在那相对来说单纯的年代，能不叫人喜欢吗？
　　到翠花和翠莲都白发苍苍的时候，翠花还说，是自己害了翠莲。当初翠莲如果嫁给这个某某，也许会过好一点。嫁给那个某某，也许会幸福得多。或者嫁给那谁谁，身体也不至于这般糟糕。翠莲总是淡淡地说，姐，别想那么多了，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如果。不管怎么样，就是我和他相伴一生走过来了。
　　那么多提亲的，都被翠莲毅然拒绝了。其中还包括重权在握的张大队长；包括方向盘在手什么都方便的小胡司机；还有当地的知识分子潘教师。面对众多有着优越条件的提亲者，翠花都动了几次心，私下里问妹妹，你咋就不考虑一下呢？翠莲就红了脸，低声说，你自己给我许了人家，还要我悔改吗？翠花就急了，那人家可以不算的，就是以前同村的李嫂家的亲戚，只是简单说了情况，看了照片，可以不同意的嘛。再说那个见面还要半年以后，还是先考虑眼前的吧。
　　翠莲一只手绞着一根辫子，声音更低了，要是我反悔了，你以后怎么见李嫂？再说了，人家一个军人，复员了来不了这里，还得回农村，那么饿谁能受得了啊？翠花叫道，对啊，你还提醒我了，他就是怕复员回农村挨饿才说在新疆找个主，就可以名正言顺留这了，万一这就是他的目的，以后对你不好咋办呢？至于李嫂那，我回一声说不愿意就没有事情了。
　　翠莲道，怎么会，人家是当兵的，当兵的都讲素质的。再说，我一心和他好好过日子，也不依赖他，自己也可以干活，他凭啥对我不好呢？既然说了，我就认定他了。姐姐，你别说了，其他人，条件再好，我不嫁。对李嫂，也要讲信用吧。
　　
　　三月，春回大地，北方的天气却寒冷依旧。下地干活的人们还穿着厚厚的棉衣，只是在劳动出汗后，地头摆了灰不溜秋的衣物，身体才显得不那么臃肿。人们的房屋，也已经从地下挪到了地上，基本就是土木结构或者草棚木头搭建起来的，但是已经比地下室一样的房子好了许多。总从地下钻进钻出总给人活死人墓的感觉。
　　小胡司机捎带回来个年轻人，是个复员军人，说是来找翠花的。当时翠花正在给一个发烧的职工打针，看见了突兀地立在医务室门口的军人，抬起头说我就是翠花你是？那年轻人微微一笑，说，终于到家了，我叫李强。翠花的手抖了一下；哦，是你啊，这会来了。底下的病人大叫一声，翠花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针扎了一半，忙说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妹妹翠莲的对象来了，我有点激动呢。
　　翠花给病号打了针，就带着李强急急地去了。医务室屋里屋外稀稀拉拉站了几个人，议论开来。有人说这小伙子长相满不错，象戏里的小生，配得上翠莲。就是就是，马上有人附和，小伙子满精神的呢，比小胡强多了。有人知道小胡喜欢翠莲的事情，就善意地开了句玩笑。小胡却不以为然道，那未必，我就觉得这小子不是好东西，以后翠莲会吃亏。你才见一次，怎么这样说？对了小胡，你是怎么遇到他的？有人打听起来。
　　小胡正想说这事情。在村口他的车抛锚了，正钻在车底拿个扳子拧来敲去的，就看见一双黄军布鞋朝自己走来。躺在车底，眯缝着眼睛上移，看见了两条黄军裤的腿，那腿好像有点长度。因为视力所及看见的还是腿。眼睛感到疲劳，小胡收回视线，下移到脚上，看见那黄军布鞋交替地走到自己的车前，停下，看见弯曲的膝盖，一条腿跪在了地上，偏下了脑袋问小胡：同志，去五队怎么走？小胡停止了拧扳手，看见一张年轻硬朗的脸，是个退伍军人，因为还穿了件黄军装，但是肩头没有星星杠杠什么的。满神气的。那人又补充了一句，我找五队的卫生员翠花。小胡懒洋洋地答了一句，我就是五队的，我认识翠花，你等一会，我修好车带你去。
　　就这样完了？听者有点失望。完了，还要有什么？小胡莫名其妙。那你凭什么说人家不是好东西？不是看人家脸比你白个子比你高就来气了吧？三两的人哈哈笑起来，小胡道，对了，就是的，一个男人，脸怎么可以这么白，还没有胡子。而且问个路就跪在地上了，不会等我出来再问吗？好象我死在车底下不出来似的。听我答应带他去，高兴地那个乐颠样，占了多大便宜样，其实离这不就三四里地了嘛，走着顿饭功夫也到了。
　　这也算事情吗？人家不是不知道路嘛。人群散去了，小胡也走了。
　　
　　组织上安排了李强任单位出纳一职，和翠莲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两张单人床并在了一起，俩人的盆盆罐罐放进了一个屋，也开始搭伴过日子，结婚了。
　　那样相对单纯的岁月，日子也单纯许多，对于翠莲来说，干活绝不偷奸耍滑，那利索麻利劲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操持家务，照顾逐渐年迈的爸爸，伺候李强，日子被安排得井井有条。那时翠花的丈夫已经因病去世，翠花为了孩子的前途，嫁了一个县城的老头，就一同调到二百公里以外的县城去了，同时她带走了弟弟妹妹，就留了父亲在身边，内心里总是有点不放心翠莲和李强的生活。
　　其实李强对翠莲也许还不错，结婚五年，第三个孩子已经怀在胎里，队里人的印象就是翠莲总是大着肚子忙碌的情形。可是大着肚子的翠莲在劳动中还是不服输的，那时也没有轻点的活照顾，也就是临产前的几天才可以去医院躺着。李强也总是忙着，两次翠莲生产，他根本就是因为忙不在身边。
　　第二个孩子出世以后，全国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妖颠倒是非混淆。因为这大西北地处偏远，冲击得不是很厉害，每天抽时间背背伟人的语录，跳跳表示衷心的舞，也就过去了。
　　第三个孩子在肚子里显山露水的时候，城门失火，终于殃及鱼池。这片还荒蛮着的土地也开始用行动表示无法比拟的忠诚，拥护一些人的英明决策。张大队长来找翠莲谈话，说李强经济上有问题，叫翠莲有思想准备。翠莲不卑不亢地对张大队长说，要怎么搜怎么查随便，就那么大的屋，就那么多东西，全在明处，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张大队长看了翠莲一眼，翠莲甩了甩大辫子，走到一边去了。
　　第二天，李强还在外面集中劳动，张大队长带着几个戴红袖章的毛头小子，其实也都认识，张家儿子李家弟弟的，把翠莲那简单的家翻了个底朝天，并没有查到什么交待不清来历的物件。晚上，翠莲就被喊到俱乐部开批斗会。她喂了两个孩子，挺着大肚子匆匆赶到，俱乐部已经站满了人，出奇的寂静。看见翠莲出现，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她。一个毛头小子把一个大木牌挂在她的脖子上，推了她一把，叫她站在中间。她迷惑地站着，看看周围，全是往日熟悉的，但此时闪烁的目光。
　　张大队长开始主持会议，她听得不是很分明，因为肚子一阵阵剧痛，站着腿脚都发麻。耳边仿佛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的哭声。张大队长慷慨陈词地诉说，围观的群众热情高涨的呼喊着。有人冲上来，揪住了翠莲的两只黝黑的辫子，翠莲只听见“喀嚓喀嚓”两声，头部一下轻了许多，有蓬乱的短发搭在脸上。翠莲就看见那人一手拿着剪刀，一手举着自己的两根辫子，象战利品似的挥舞了一下，顺手甩到人群中，说叫千人践万人踏。底下的人群一阵骚动。翠莲无助而茫然地低下了头，眼泪溅在胸前的牌子上，她用手把牌子往上搬了一下，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打倒贪污犯的老婆。
　　第二天李强也被带了回来，挂着贪污犯的牌子一起开斗，其实翠莲算是顺带批斗。李强也并没有交待什么，只是一口咬定没有贪污。其他再不说话。每天也就是晚上吃了饭，张大队长把人聚集在一起，念念语录，骂两声娘，就开始胡乱喊通子口号。翠莲没有了长辫子，一头短发乱蓬蓬的蘑菇似的在头顶炸开，她大着肚子颤抖着站着，泪水汗水哗哗地往下流，却坚持着不愿意叫膝盖打弯。李强早已跪在一边，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其实也并没有人对着他们扔烂鞋子烂菜叶什么的，都是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的为人？忙碌一天了，聚在一起纳鞋底打毛衣抽旱烟，象征性地喊几声，精力就都消耗地差不多了。批斗会就在翠莲的早产中宣布结束。李强被抽去拉麦子，没日没夜的干活。翠莲一个人躺在医院，心急如焚地等待医生抢救早产的女婴。也有人偷偷地来看她，塞床下一些鸡蛋米面什么的，没有多的话，就快步低头走了。翠莲回到家里，看见冷锅冷灶，两个孩子脏着小脸在外面玩，忍不住泪水扑簌簌掉下来。
　　
　　李强又出事了，从装了麦子的车上摔下来，摔断了腿骨，送到县医院去了。来报信的是小胡，他一脸内疚，说车是他开的，谁知道拐弯的时候李强会掉下来，医院有人照顾，就是苦了翠莲，还在月子里，要照顾三个孩子，自己的身子骨已经检查出很多病。如果需要帮忙，尽管吱声。翠莲坚决地拒绝道，自己能行。小胡犹豫了一下，用手在怀里摩挲了一下，还是转身走了。月子没有满，翠莲又开始下地干活了。李强算工伤，回家来休息了几天，却总是瘸着腿在门口晒太阳。五岁的大儿子带着三岁的二儿子在地上爬着，老三在一个筐子里呼呼入睡。等翠莲匆匆从地里赶回来给孩子喂奶喂饭，李强总不见踪影，只是听见孩子饿得哇哇哭的声音，传出很远。
　　翠莲正在弯腰搬起一块大石头的时候，王大姐匆匆赶过来大喊，翠莲翠莲快回去，出事了。翠莲木然地抬头，繁重的负担已经把她压得苦不堪言，还有什么样的打击要自己承受呢？
　　连队办公室已经挤满了人，是李强和新调来的卫生员大白天在办公室干着苟且之事，窗帘没有拉好，被人瞧了个正着，然后就公开了。不管是什么年代，都不能给通奸定罪。大家也只是谴责议论了一番，就看着翠莲领着李强回家了。
　　你们多久了？翠莲自己都没有想到会用如此平静的声音问起这。
　　半年多了。李强低声道。你一直忙，没有觉出。
　　你还真有力气。翠莲讥讽道。
　　是，你知道，我欲望强，你老怀孕。而且，我本来想就断了，可是，她的辫子很好看，你的辫子没有了。李强有点语无伦次。
　　我的辫子？不是因为你吗？怀孕，都是你不愿意采取措施，我要去结扎都没有时间，我受了这些罪你还全怪我了？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贪污了没有，贪污的东西哪里去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批斗我们了，你说实话。
　　贪污了，但是不多。就是百十块钱，都给她了……
　　翠莲无声地哭了，李强忏悔了半天，她还是原谅了他。是啊，她知道他是个欲望强的人，劳动量又大，烦闷的心情总是要找个地方宣泄吧？而自己，在那样的垦荒年代，不服输的性格，却日益衰弱的身体，还操持着几个嗷嗷待哺的幼儿，哪里还有宣泄的精力了呢？能安稳地睡一觉都成了奢望。算了，男人嘛，也许就这么回事。况且，自己还是相信俩人还是相爱的。不像姐姐翠花，嫁了两个男人了，可是知道爱情吗？但，不知道爱情的姐姐，两个男人对她都很好啊。翠莲想着就有点糊涂了，想不通的时候就不想了，就想这就是命吧。
　　
　　日子就那样静静地过着，翠莲的第四个孩子诞生之后，她咬牙做了节育手术。那时医疗设备还很差，基本都是男人做那手术，创伤小一些。但是李强执意不肯，说做了影响性欲，就不是男人了。翠莲去做了，却因心脏等毛病报了病危，姐姐托了很多人，转院住到了县城医院。
　　李强被派去照顾期间，常常走出病房四处遛达，给人说自己住院闻够了那气味，熏都要熏死了。其实他自己一共才因为腿伤住了那一次院，每一次翠莲住院，他都不在身边。
　　李强在翠莲住院期间，把县城逛了个遍，终于有一天，去犹豫着找到翠花，说要商量件大事。翠花边问什么事情，边仔细打量着李强这依然白皙年轻的脸，脑海里出现的是翠莲憔悴苍老的面庞。李强说医生讲翠莲要死了，那么年轻他还是要再娶的，最近看上了县城的一个寡妇，她喜欢自己，要是翠莲死了，他要娶那寡妇，要翠花帮忙把自己调过来，至于孩子，最小的两个可以送人，两个大的可以养活的。
　　翠花愣了半天，才明白李强在说什么，一个大嘴巴煽过来骂到，李强你给我听着，我妹妹死不了。真死了，你爱娶谁娶谁。孩子你敢送掉一个我拿刀劈你你信不信？我妹妹一心跟着你，吃了多少苦头，我早就想骂你她不叫。总是说理解你理解你。可是你为她做什么了？你要是个人不是畜生，就好好的照顾我妹妹，否则我饶不了你。
　　李强灰溜溜地走了，去看了一眼依然昏迷不醒的翠莲，又溜出去找寡妇，说孩子不能送，能不能一起养？寡妇一口回绝，不行，我自己还有三个，你的我一个不养，要么全部送人。要么只留一个大的，还可以干活。否则，就别想成为一家子。
　　翠莲抱病危的消息传到单位，大部分人都惋惜地摇摇头，有两个人悄悄地哭了。一个是张大队长，他懊悔地揪着自己地头发，怨恨自己当初为何那么小心眼，就因为翠莲没有嫁给自己，就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她头上，批斗她。那时她还有身孕，病根是不是那时落下的呢？还有一个是小胡司机。小胡司机到一个没有人的沙包堆，掏出怀里翠莲的两根辫子，抚摸了半天，在脸上贴了很久，才开始用双手挖坑，把辫子深深地埋进了土里。但是他一点也不后悔当年开车故意拐的那个弯，他认为摔下了李强是自己在帮翠莲呢。那是李强该得的报应。
　　
　　翠莲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只是从此日渐虚弱。她的亲人，她的孩子，她的左邻右舍，都是欣喜万分的。至于李强，是说不出的表情，只是默默地不作声，帮翠莲拿着东西，又一起搭乘小胡的车回到队里。看着李强和翠莲坐在一起，小胡的心里有点酸溜溜的感觉。但是想到她活着回来，还是有不少欣喜在心底的。他甚至想好了抽时间要把翠莲的辫子再找回来，继续留作纪念。
　　小胡还真去找翠莲的辫子了。那时外人都不知道翠莲和李强到底过得怎么样，也没有人想去关心那么多，也许自己家的经都不好念，也许那个时候的家庭大致相同，劳动繁重，生活乏味，能解决温饱就是最大的目标。其他的，谁还去想呢？小胡在那个沙包堆里挖了半天，没有找到那两条辫子，心里直纳闷，自己怎么会记错位置呢？当初认为是刻骨铭心的了，难道就这么轻易地忘记了方向？忽然手就有了异样的感觉，手仿佛触到了硬邦邦长条形的什么东西，大着胆子顺着方向挖。小胡惊恐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一具干尸，确切地说是两具，一男一女两个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他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根据调查，这对男女是十年前失踪的队里的两个年轻人。那时他俩要谈恋爱，只是因为男方家庭出身不好，双方家长都反对。要死要活了一段时间，俩人就神秘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到。双方大人伤心了一阵之后，也就淡忘了，因为每家几乎都有至少四五个孩子要操心，都有那么多实际的事情要操心，这对不孝子孙，谁知道跑到那个角落去逍遥了呢？如今找到了他们已经风干的尸体，就仿佛那陈年的往事被风吹来了一般，又把所有的故事在眼前都上演了一遍。就有人感叹惋惜。翠莲也在其中，楞楞地看着，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小胡没有出来，不知道是因为初见时被惊吓，还是看一遍不想再看了，总之以后沉默了许多，那对黑黝黝的辫子，也就彻底遗忘了。
　　
　　白驹过隙，逝者如斯。什么样的日子都渐渐地远去了。翠莲在楼群的拐角晒着太阳，拿着一把木梳，用长满老年斑的手，慢腾腾地梳理着苍苍的白发。五岁的小外孙绕在身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上的变形金刚，仰视着林立的楼群，一边问外婆，什么是砍土墁，开荒是怎么回事？啥是地窝子，是不是就象《西游记》里面妖怪住的洞府一样？翠莲没有回答，只是眯缝了眼睛，看着逐渐西斜的红日，她想起了早已离世的父亲，去年离世的姐姐和几个不在人世的亲人。而自己，还活着，儿孙孝顺。忽然觉得这一生已经满足了。看见同样满脸皱纹、磕磕绊绊却相伴一生的李强，慢慢的从菜市场回来，手上提着一把芹菜，对自己扬了扬：降血压，对你有好处。就走进了家居的单元。身边她的小女儿对儿子喊了一声：外婆累了，不要吵，自己玩去。同时想着自己家庭，因为一些鸡毛蒜皮导致离婚的事情怎么和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