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左手牵着叶菲右手的时候。我们是在校园的碎石路上享受着从树上掉落下来的浪漫气息。
　　叶菲的手柔软光嫩，像凝固的羊脂。几阵破碎的风吹过，叶菲拢了拢肩，向我依了过来。
　　她穿得太单薄了，通体透着娇羞的光泽，让人顾而怜之。我说，去加点衣服吧，否则会感冒的。今天是你的生日，可不能留下遗憾。
　　她这时很听话，顺从地点点头，样子象一只温顺的绵羊。任何男人有这么一位女朋友都会感到幸福的。我是幸福的，尽管很短暂。
　　我把她送到宿舍楼门口，说，回去先休息一下吧，晚上我再来接你。
　　这时，室友黄枫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冲着我喊，你小子跑到这个地方风花雪夜地浪漫啦。你同学等了你半个下午也不见你的影子，害得我们几个满校园的找。
　　黄枫突然发现叶菲也在旁边，发觉刚才说得不太合适，只又说，快点走吧。
　　叶菲突然问，是女的吧？黄枫甩了句，男的谁有这么高的雅兴。我瞪了黄枫一眼。他却装着没看见，拉着我就走。我回头欲和叶菲说再见时，发现她已进了楼道。
　　黄枫边走边说，你小子走狗屎运了，一个叶菲还不够消受的，又来了一个仙子。这世道，好白菜全让猪拱了。
　　我此刻突然感到心里又乱又烦，就对黄枫吼了句，你丫嘴上积点德行不行。说完就加快脚步跑了起来。我边跑边想，到底是谁在找我呢？是以前的同学还是现在的？是熟悉的还是……
　　是蝴蝶。当我看到她时，心一下沉到另一个世界。
　　
　　二
　　蝴蝶是我家的邻居，与我青梅竹马一块长大。她大我几岁，对我一直以姐姐自居，我却从未承认过。蝴蝶生得秀气动人，但由于她父亲常年病卧在床，家里劳力不足，就和母亲分担家里屋外的一切。她上学晚，和我同班。由于几乎没有学习时间，只勉强跟读。初三那年，她父亲由于不愿连累家人，吞毒自尽。而她的两个弟妹正值上学年龄，她就自愿辍学，南下打工供给家用。
　　父亲说，我认识的女孩中就数蝴蝶最能干，懂事，标致。
　　“标致”是《红楼梦》中贾母最评判女孩最重要的准则之一。
　　蝴蝶姓玉，叫玉蝴蝶。人比名字还要美丽动人。
　　这样的女孩，任何人见了都无法拒绝对她的爱。
　　
　　三
　　暗恋是爱的一种。暗恋是神圣的，要以对方的幸福为依归。如果有痛也该留给自己。我把痛留给了自己，所以我一直在对蝴蝶爱的旋涡里挣扎。
　　蝴蝶一直把我当成她的弟弟。姐弟之间维系的是亲情，所以我从不承认她这个姐姐。
　　我们只是同学关系，其它的什么都不是。有一次我愤怒地对她说。她怔怔地站在那里，默默无语，却泪水涟涟。
　　她和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相隔万水千山。其实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死的距离，不是天隔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缘起缘灭，缘浓缘淡，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我与蝴蝶无缘，就如花残月损，谁也无法挽回。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大学。蝴蝶在南方，在一个四季花鲜的地方。
　　有一天，和母亲电话闲聊，她很随意地说了句，昨天蝴蝶把你的地址要走了。我一听却愣住了：她还记得我今年该上大学，但她已快四年没回家了。
　　母亲引出了个话题，接着又说，我要告诉她你的电话号码，她却说不需要了，说电话里不知道说啥，也不知你还能不能记住她。我说子筱怎么会忘记你，他每次打电话还问问你的情况呢，小时候你们俩的感情最好了。不过现在蝴蝶能耐大了，在外找了个男的，有了孩子，每月往家里寄一两千块钱哩。
　　我听了母亲的话，尘封的记忆突然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我以前想，如果无法忘记，就不要忘记好了，真正的忘记，是不需要努力的。谁知久而久之，竟真的不去想这件痛事，以为确是忘记了。不料今天被母亲的话一激，那深藏内心的伤口又突然复发起来。我突然发现，其实我并没有真的忘掉。
　　可能蝴蝶一直不知道，我已深深受了情花之伤，中了情花之毒。世界上最厉害的伤莫过于情伤，因为它是那么的不可捉摸，但每次受伤却又在同一个地方。
　　蝴蝶寄给我一个蝴蝶香囊，下面坠了一块晶莹惕透的玉和一封打成蝴蝶结状的信，信中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我拒绝你，是因为我也爱你。只要你幸福，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包括你。你要记住，凡事都有代价，而快乐的代价就的痛苦。我希望你能获得彻底的快乐。
　　
　　四
　　那年春节蝴蝶竟然回去了。母亲对我说，去看看蝴蝶吧，她的命真苦。
　　我听后心怦怦乱跳，却装着无事地问怎么了。
　　母亲说，她的男友是搞装潢的，得了尘肺病，不但把多年的积蓄花光，还欠了一屁股债。蝴蝶却把他带了回来。那男整天病蔫蔫地躺在床上，连吃喝拉撒都让人伺候。蝴蝶的亲戚朋友都劝她把那男的送回去，那男的也愿意，可蝴蝶死活不愿意。现在她家几乎全乱套了。
　　我突然若有所失地问，怎么变成男友了，不是丈夫吗，不是连孩子都有了吗？
　　母亲虽然见我问的奇怪，但还是醒悟地说，那孩子哪里是她的。她才出去三四年，而那孩子已六七岁了。孩子是那男的带的，他俩还没结婚呢。唉！什么都好，就是脾气犟了些。
　　我去见蝴蝶的时候，她正给一个男人喂药。一个孩子就在天井边的墙根处拉屎。那孩子拉完屎后，嚷着叫人给他擦屁股。蝴蝶放下药碗就去给那孩子擦屁股。那孩子非常不听话，钻在蝴蝶怀里前后左右地乱蹭。等她把一切都弄好时，我已在那站了半个小时。
　　谈话的地点是在那男人的房间里。那男的虽生得眉清目秀，但已瘦得不成样子，只躺在床上艰难地喘气，也不说话。
　　蝴蝶望了那男的一眼说，只要她的病一有好转，就结婚。然后挣钱攻孩子读书，上大学。
　　蝴蝶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前像展现出一片花的海洋，显得幸福极了。
　　蝴蝶送我走的时候，问我是否有女友了。我说有了，叫叶菲。她说那就祝你幸福吧。我说我也是。我说你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她说我会亲自去告诉你的，还有你的女友。
　　人短的是生命，长的是磨难。这句话形容蝴蝶怕最合适。
　　
　　五
　　蝴蝶一身素装，站在夕阳残照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条黑纱铺在地上。
　　我尽量压住自己的激动心情，试图用自然平和的语调说，你怎么来了。结果我说得一点也不好，因为我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我们边走边说吧。她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很自然地向前把手伸过来，拉住我的胳膊。
　　她住在学校的教育宾馆。房间被布置得素洁典雅。她让我坐下，去给我倒茶。
　　我说，蝴蝶，别卖关子了好不好。你千里迢迢来这就是为了请我喝茶？
　　蝴蝶淡淡地一笑，说，我要结婚了。
　　这早是我预料的。此时我感到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甚至感到对自己良心的自责。我知道我还是爱着蝴蝶的，如果我不爱她，我就不会如此地嫉妒她身边的那个男的，我就不会失去对她的自信，我更不会痛苦。
　　很高兴他的病好了，祝贺你们幸福美满。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
　　不，他死了。蝴蝶说，眼里透出幽幽地哀伤。
　　死了，怎么会死了？我问。
　　蝴蝶平静地说，自杀死的。春节过后，他开始整日整也地咳嗽，无法入睡，就给我要安眠药吃。我虽知道安眠药对身体不好，但也不能眼见他日渐消瘦委靡下去。谁知他并没有吃药，而是积攒起来。哪天，他对我说，这几天睡得好，气顺多了，咳嗽也少了。我听后很高兴，还和他包了饺子吃。而他就是那夜走的，走的很平静。其实死了也好，死了也是一种解脱，有时候生命比死更可怕，生命可以无限地发展下去，变得更坏，更坏，比当初想象中最不堪的境界还要不堪。
　　蝴蝶说这些话的时候像在讲诉一个远久的故事。
　　那你和谁结婚呢？
　　李康。她说。
　　李康是我俩初中同学，一位典型的富少。初中时他曾给蝴蝶写情书，结果被蝴蝶撕碎砸在他的脸上。李康叫嚷道这辈子不娶到她誓不罢休。
　　我说，为什么？你自愿的吗？你和他结婚，毛毛怎么办？
　　毛毛就是那个患尘肺病男人带来的孩子。
　　我就是为了毛毛。蝴蝶脸凝重的像一块冰。李康答应我要给他最优越的教育条件。这是一个交易。我不但要给毛毛母爱，还要给他父爱。
　　毛毛的亲生母亲呢？我问的这个问题简直无聊透顶。
　　我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毛毛是个弃儿。蝴蝶说。
　　
　　六
　　蝴蝶借用宾馆里的炊具亲手熬了两碗浓浓的小米粥。粥很香，散发出泥土清香的气息和花的芬芳。
　　我们正吃得投入的时候，叶菲冲了进来，像一匹愤怒的小马。她不说话，上前把两臂往桌上一摊，像抹布一样把两碗浓浓的米粥扫落在地。骂了句：何子筱，你混蛋，你永远也别在我面前出现。然后摔门而出，当真是来去如风。
　　粥液溅了我与蝴蝶一身，虽隔着衣服，仍感到被烫得隐隐生疼。蝴蝶不怒反笑，对我说，你什么时候认识了个这么大脾气的女孩？
　　她就是叶菲。我叹了口气说。今天我答应要去接她给她过生日的。说着，掏出手机。打开手机后，只见短信铺天盖地蜂拥而出，都是写卑鄙下流的话语。
　　叶菲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不准我开手机，怕我被不可预测的人或事招去。这并非她怕失去我，而是怕失去像我这样的忠实听众。她曾对我说过，我只想找一个在我失意时可以承受我的泪水，快乐时可以让我咬一口的肩膀。你和我并没有什么结果。
　　我说我知道，你很诚实，就凭这一点，我决定可以让你咬了。
　　叶菲很少温柔，但温柔时像一只兔子。人如果太温柔了，那肯定是装的。
　　蝴蝶说，那你现在不去安慰一下你的小公主？
　　我说，她肯定又已找到了一个她所能依靠的肩膀，而我现在是一截木头，甚至是烧火棍。
　　蝴蝶终于“飞”走了，无意间扯碎了我的心。我听到心碎成一片片剥落在地上撞击着大地生硬的脆响，震痛了我的耳膜，也摔痛了碎裂的心。
　　
　　七
　　叶菲手挽着一个青涩的男孩有出现在学校的林阴小道上。他们走得很慢，树叶从枝上飘落下来，在他们周围飞舞，浪漫与温馨又一次笼罩着叶菲。
　　校园里新开了一家花店，除了卖鲜灵灵的花外，还售各式各样的蝴蝶结。一时间，校园里成了花的海洋，蝶的世界。
　　人都说店的女主人比她所卖的花还要娇艳。
　　我想买买一个蝴蝶结给蝴蝶寄去，我认为只有她才配得戴上。
　　当我进如花店时，发现了一位我最料想不到的人。
　　蝴蝶正忙上忙下指挥两位店员搬运花束。
　　蝴蝶看见我后一点也不显得吃惊，发而说，我早就料到你会来的。
　　我越来越糊涂了，不顾一切把她拉到一个角落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你不是去结婚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她笑着说，但我现在不需要结婚了。
　　我问为什么？疑云更一层地铺在我的脸上。
　　蝴蝶说，李康数年前离了一次婚，法院把孩子判给他。不料孩子却被他弄丢了。他悬赏十万元去找孩子，但一无结果。婚前，他给我拿孩子的照片看。我却发现极像毛毛被捡回时照片上的样子。就迫使他去血亲鉴定，果然是他的儿子。现在毛毛寻回了亲生父亲，我当然也就没有和他结婚的义务和必要了。我不但不和他结婚，还找了律师把那十万元要回来，留了一半给母亲支用。剩下的大部分都花在这个店面上了。这里风沙这么大，难道不需要鲜花的点缀吗？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嘤咛一声软在我的怀里，花香袭人，并说，这里既然有了这么多的鲜花，还能不把我这只蝴蝶招来吗？况且还有你这只让我割舍不下的大马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