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浪翻云
　　
　　 江南的梅雨时节，宜诗宜酒宜歌。
　　
　　 华灯初上，周庄的夜，在断续的兰浆声里，越发而恬静清雅。一蒿一棹抚水而过，悠悠的雨滴儿，一同将这初夏的夜，融成节拍。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一抹浑厚而悠长的声音，一抹苍凉而落寞的声音，从望月楼上的芙蓉阁里，幽幽的穿过雨幕，穿过夜空，伴随着望月楼下的萍花，悄然无息的没入水中。
　　
　　 孙府，广源厅。一桌三人。五个位置空了两个。紫檀铁木，金樽美酒，山珍野馐，却无人举著。居中者年方四十，锦衣紫袍，面若银盘，瞳若流星。正是这几年江湖上如日中天的孙柳陌，孙大侠。此子少小学艺于长白仙人，又得江南奇珍《行云流风谱》，武艺精进。三年前抛黄金十万两，在江南周庄置办偌大产业。并有结拜兄弟四人。四弟坐听雨声，五弟雨后看花，都喜漂泊无边，行踪难定。今天只有右首三弟寒水月沙，左首二弟爱晚亭。
　　
　　 “寒月啊！可有浅言行踪”？孙大侠开口一问，寒月顿然一怔，接声道“大哥技艺又精进了许多，难道还惧浅言此人？自去岁大哥击杀丌官以后，终日见大哥笑颜难展。他若来时，我们兄弟联手相抗，想他便是有三头六臂，又如何敌得过大哥的《行云流风》及我们众兄弟齐齐而攻”。孙柳陌一声轻叹，寒月欲言又止，但见孙柳陌饮尽杯中残酒，低问一声“可有浅言行踪？”寒月垂首而答“上个月我们北六省的弟兄，在河北大名府最后一次看到他。这个月，长沙府弟兄在墨香斋见过一次。他买走了一副《溪山行旅图》，此后再无踪迹。”
　　
　　 “大哥......”晚亭欲言又止。孙柳陌眉峰一敛，低声道“晚亭，无妨”。晚亭幽幽道“自从上月接到浅言的替丌官复仇的书信，我已千里十骑传书给四弟，五弟。可是一时难以寻找。二人飘若浮云，只能静观其变。”说到这里，晚亭一顿，继而道“大哥，庄子里，我已安排好南北各省武功较好的兄弟三十名。另外，又邀来洞庭精于水道的好手十四名。布下蚕丝网五副，东西走廊也安排值班四队，每队七人。并备霹雳雷火二十枚。在听涛阁里备黄金一百万两。浅言行踪虽飘忽不定，人却极为正直。此黄金之备，乃在迎接之需。若能冰释，财帛先行。”
　　
　　 孙柳陌微微一笑，举杯向这位素来心思缜密的二弟，轻碰一杯。三杯落定，笑叹一声道“二弟三弟连日辛劳，今晚便至此，且先休息。”话音落罢，长身而起，轻然离去。寒水月沙和爱晚亭二人对视一瞥，均自轻轻摇头，暂且回房。
　　
　　 梅雨季节的夜，总有些凉爽。夜风逸来，带着潮湿的气息。孙柳陌取下墙上那把截云剑，指尖轻弹，一阵清脆的低吟由指尖散漫开来。孙柳陌精神一振，弹剑而唱：“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三拍唱完，余音未绝，默认半饷。“好一番英雄气概，白衣少年由梧桐叶影里翩然抚掌。 ”孙柳陌淡然道“五弟来已多时，不妨弹剑一饮。”雨后看花灿然一笑，抽出肩后长剑，将桌间美酒一饮而尽，弹指长剑缓缓低唱“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稍一轻顿，又饮一杯，诺一声“好酒！”孙柳陌剑交左手，亦自豪饮一杯，指弹截云，慨然唱到“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唱罢哑然一笑，举杯再饮，又将酒壶递与雨后看花。雨后看花接过酒壶，一番狂饮，掌震膝头长剑，气盈侠胸，悲壮高歌“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两人回剑于鞘，相视无声，一脉温情在刹那无限腾升。十年的感情一瞬里，再无遗余。桌间美酒已尽，只闻天外清风阵阵，庄前流水叮咚。。
　　
　　 “大哥，浅言已到镇上望月楼芙蓉阁。”雨后看花一语凝重。“好好的招待，备齐所需，不要打扰”话音沉静，孙柳陌一脸淡然。雨后看花又道：“好在庄上卫戍已经二弟之手安排妥当，看来这两年二弟在岳麓山中，修习颇有精进。此翻因无大碍。我亦收到四哥关外传书，不出三日，应可归庄”。孙柳陌慢步中庭，缓声道：“五弟，时间不早，此等间事，明日再议，先休息去吧”雨后看花欲言又止，孙柳陌挥挥手，雨后看花见状，行礼告退。步至偏门，蓦然回首，遥见灯影里的孙柳陌，负手长立，风动长衫，却是较之二年前，消瘦了许多。心底一酸，眼底浮热，再不忍看。再回头，泪滴悄然碎在衣襟上。手足之情沉然，如中夜之雨，绵而不绝！
　　
　　 三更天，风渐紧，雨不歇。望月楼芙蓉阁里，尤自掌灯不熄。坐中之人，挑灯看剑，长叹到“天斩啊，天斩，何人之血，方可饮。”一声冷笑，传自窗外，白影轻闪，飘然而入，剑已出鞘，杀气惊雨，玉烛立熄，剑锋直指浅言咽喉，剑盈寒光，一瞬，便到咽喉三寸处。眼见剑锋便透喉而入。浅言却未横剑，依然静静抚摸着天斩。雨后看花谔然，硬生生收回势子，强将剑锋杀气收回。剑锋却不离浅言咽喉一寸。压下翻腾的血气，冷声问道“怎不拔剑”。屋内一阵宁静，窗外夜雨尤自轻敲窗棂，滴滴嗒嗒......浅言依然拂剑，无一言语，一双星眸，尤如点星。雨后看花腾起奇异的感觉，浅言，早闻其名，却无一见，今日一见，却颇感心下相惜之情不禁升腾。心下如此，剑锋却不离丝毫。一边是大哥，一边是倾慕之人。夜就这样沉静着，雨就这样绵落着，人就这样静默着。
　　
　　 盏茶时间，夜幕一声清啸，“五弟，且收长剑，莫怠慢贵客。浅言兄，雨后深夜造访，不当之处，还请涵谅。”音到人到，孙柳陌已立芙蓉阁里。浅言轻轻抬手，弃剑于桌。雨后看花见此，剑回鞘内。浅言挑灯，屋内渐亮，轻吐两个字“不送”。两人猿腰一摇，腾身出阁，消失在雨幕中。！
　　
　　 三天后，听涛阁，孙柳陌一干兄弟。浅言，一席青衣，负剑独立。孙柳陌朗声道：“今日与君一战，乃你我单独一战，非干他人，若我战死，乃在技不如人，各位兄弟莫要与浅言兄相仇。若浅言兄输于当场，只请浅兄再莫过问我五兄弟江湖之事，附将这百万两黄金赠予浅言兄。”言出如此，兄弟皆惊，素以冷静著称的二弟爱晚亭亦忍不住按剑欲起。“大哥，江湖虽忌于联手，可浅言亦正亦邪，我等又是亲同手足，联手抗敌，未为不可，大哥，何故如此，何故如此啊。”三弟寒水月沙怒气冲天，低吼不止。”孙柳陌未理众弟言语。横剑而立，凝神注目，气运全身。
　　
　　 浅言拔天斩剑而傲立，淡然道：“孙庄主客气，请。”
　　
　　 “且慢！”一声清啸，飘然一人，转瞬已到眼前。细看此人，外罩青缎长披风，一头黑发飘洒于胸前。左手长剑轻持，右手却携酒壶。
　　
　　 众人一惊。爱晚亭，雨后看花，拔剑而起，不知是敌是友。浅言依旧持剑傲立。孙柳陌沉声问到，“不知阁下，但今日孙某要与浅言一战，凡事请等一战结束。三弟，引贵客厢房休息。”“孙庄主，请你退后，今日一战，余受人所托，汝偕众兄弟，不得介入此战。我乃行云，请庄主息怒，”行云言罢，忽出一指，点中孙柳陌“气海大穴”孙柳陌一阵昏晕，却喜得寒水月沙，爱晚亭一干兄弟，心下狂喜。将孙柳陌扶入后厢。
　　
　　 浅言，旧时种种，自不需说。看招！
　　
　　 行云拔出长剑，剑诀横指，斜斜一刺，直指浅言右肋，真个快如疾风，气若彩虹。浅言横剑轻点，默引剑中“粘”诀，带开来剑，脚下一点一旋，竟贴上行云左肩。左手暗藏杀招，敛起掌风，轻叩行云“华盖穴”。行云见状，不退反进，圈带长剑，一招“如封似闭”封住浅言剑招，身形一晃，如风中残荷，月下松梢，堪堪避过浅言左掌劲风。浅言一声暴喝“好”手中剑浑交左手，化长于短，“金针渡劫”轻点，刺向行云“肩井”。虚中合实，实中又虚，飘忽无定，藏暗劲于剑尖，引杀气于所指，和精准于其中。这行云亦是身经百战，只见其手中剑迅速圈出三个剑花，笼住浅言剑势，又以剑柄倒叩浅言剑锋，随后横剑右出，剑诀一转，快如闪电，“两仪”锁住浅言腾挪的身形，又快及慢，化灵巧与古拙，缓缓刺向左避的浅言，浅言大惊，眼看已命丧黄泉。也是技艺了得。使出一记“绝剑式”斜撩行云右手脉门。“咦”行云一阵诧异。战局风云陡变。行云稍一迟疑。浅言剑招绵密不绝，或如出山之云，或如天外飞瀑布，时柔时刚，时快时慢，一时间，行云苦于招架，却无还手之机。
　　
　　 旁边一干众人，个个目瞪口呆，且不说这行云乃三界之杀手。单说这浅言有这般状况。各人心下暗叹，均感自己非其敌手。却不希望浅言这般下去，尤其孙柳陌的一干兄弟。心下都替行云焦急，苦于两人相斗，不能介入，或可说，不知如何介入。
　　
　　 眼见浅言“灭剑式，斩情诀，月落西山”一招接一招，一招快一招，招招夺人心魄。行云却不见败势，俨然已稳住阵脚。浅言久攻不下，气力渐弱，“江行初雪”顿然势子渐老。行云如何肯放掉这机会，剑势一展，横云卷雨，江河力挽，顺势直进，刹那间一扳劣势，将杀气纵横于宇内，将气势拓展到无限。浅言倍感吃力，天斩剑杀气被完全压制。
　　
　　 行云将杀意，杀势，杀气提至极限。长剑在天空上舞出无数朵剑花，像节日里五彩的火焰，众人一阵眩晕。浅言心下暗叹，罢了。！剑花渐渐消失在晴空，再也听不到剑与剑之间的碰撞。一切散去，场中两人相视而立。谁胜谁负，场外人无一知晓。沉默，沉默，沉默，寂静，寂静，寂静。没有一个人言语，只有天外流云的悠然歌声，只有周庄水乡里的兰浆声。一切都归于寂静，烟花散去的寂寞，谁能理解？
　　
　　 半盏茶以后，行云回剑入鞘，一声“告辞”人已在十丈以外。群人还没回过神来，变已失了行云的影子。
　　
　　 浅言倒下了，他没有替丌官报仇，他没有后悔，没有失落，没有恐惧，没有遗憾。只有嘴角一抹永恒的微笑。
　　
　　 爱晚亭悄悄来到浅言旁边。看着他一脸笑容，是那么祥和，那么温暖，却使爱晚亭想起了那一夜在岳麓山下红叶亭里那个一同避雨相视而对的微笑，但她却发现那个雨中的微笑包含着多少对人生的渴望，包含着多少对世界众生的爱，也包含着一个深深的遗憾。因为浅言的那双清澈透底的眸子里，映照着一个人的影子。她是谁呢！
　　
　　 贴杀：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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